神龟大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天朝圣城,文塔塔顶,夜!

巫显龙身着黑色长衫,孤独的坐在塔顶的风中,看着眼下的万家灯火,有点茫然。

他每晚都要这么坐上一段时间,如此已经好几个月了,从孤独城回来之后,他就有些沉默不语,整个人一蹶不振。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心中支持他向上的东西破碎了,他的灵魂找不到支柱,如同孤灯一样摇曳在这夜风之中。

酒,是个好东西,在夜风中喝酒也是不错的选择,只不过,要忘记耻辱需要喝很多酒,不停的喝酒。

但是,说来可笑,自从他融合了法典之后,身体已经被完全改造了,现在想要喝醉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哪怕他从早喝到晚,也无济于事。

他不是不想从塔顶跳下去,不过,跳下去又能如何呢?已经和法典人器合一的他怎么摔也摔不死。

所以,他有些痛恨自己这副身体。

今天,他的身后站着一个中年人,同样是儒服,不过是纯白色的,飘洒出尘,看上去又给人温文尔雅的气质。

他手上拿着两大坛子酒,酒是好酒,都是珍藏百年的佳酿,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递过一坛给巫显龙,然后自己独自喝下一大口。

咳......

中年人的身体似乎又些不好,这咳嗽的声音又急又短促。

巫显龙终于开口说道:“师傅,我让你失望,又让你担心了。”

中年人正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帝国第一人,荀机。

荀机的咳嗽好一会儿才停止,他说道:“你啊,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都是这般。表面上温文儒雅,但其实心高气傲。时光飞逝,但人却依旧,也足见我们师徒缘分。”

巫显龙有些好奇,说道:“难道师傅也曾和我同样这般?”

荀机微微笑道:“站得越高,摔得越狠,高处不胜寒啊。为师当年比你甩得还更狠,要不是被八又卦那个老家伙点醒,说不定我现在依旧和这芸芸众生一样,哪里还能为这座城市立法?说说吧,你这几个月,心中都在想些什么?”

巫显龙眼睛中闪过无奈的神色,说道:“师傅教导过我,儒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法,为万物里规矩。可是,这个世界,能够订立游戏规则的人不是那个最强的人么?大义,总是需要实力来彰显的,现在,我败了,我开始怀疑我的信念,我迷惑了,我看不清前路。”

儒者,真正的儒者,都有一颗立法的心,这是毫无疑问的。没有这样的大义,很容易堕落到腐儒的行列,依成法,守旧规。

荀机畅快林立的大笑起来,一股豪迈之气散发出来。

他说道:“你说的没错,立法者就应当是最强的,因为只有最强的人才能执法,这也是我们辟邪一脉为什么如此强大的原因。不过,关键在于,你要怎么看,什么样的人才是最强的人,你要好好想想?”

“什么样的人才是最强的人呢?师傅,我不懂,不懂你的意思。”

“那你说,最强的人是不是不败的人?”

巫显龙仿佛被点了死穴,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就让他陷入沉思当中,动弹不得。

荀机继续说道:“今天,就让我来给你讲诉儒者真正的奥义吧,这几个月来,你受到大挫折,然后进行长久的思考,已经有了领悟儒者真正奥义的契机,现在我就来给你传道。我来问,你来答,你知道你的身份“极”的真正含义么?”

巫显龙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极,是人极的意思,代表人的极致,达到人的极致才能够立法。”

“人有人的极致,但人的极致有天那么大,有地那么广么?”

这句话,巫显龙就听不懂了,他问道:“师傅,天是什么天,地是什么地?”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我,我不懂......”

“不急,慢慢来。人生活在天地之间,你所理解的极,是人的极致,但是人的极致还是人,不能比肩天和地。所以在领悟了天和地之道的人面前,你自然会败。”

这样的话,让巫显龙很自然问道:“师傅,难道那个天将夜是领悟了天道或者地道的人么?”

“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并没有什么稀奇。不过,什么天地之道,在我们儒者面前也并不算什么。”

巫显龙失声道:“什么?真的么?”

“徒儿,不要对儒者的事业妄自菲薄,我们儒者任重而道远,不仅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还要为往圣继绝学啊。让我来告诉你吧,人道的极致便是风,风翱翔在天地之间,无所不包,无所不化。在天可化为雷,奔腾于九天之上,在地可化为水,渗透于九幽黄泉之下。其间化为众生芸芸,意念所至,心即所至。一心即宇宙,宇宙即一心。”

“师傅,那人道便是风道么?”

听巫显龙这么说,荀机摇了摇头,洒然道:“徒儿,不急不急,咱们慢慢喝酒,长夜漫漫,对月静思,我们时间有的是?”

巫显龙听荀机这般说,也放下了心中急切的念头,静静的听风声,淡淡的喝酒。

荀机缓缓的说道:“人道不是风道,也不是任何道,如果硬要说成是道的话,那就是心道。”

“心?师傅,什么是心?”

“哈哈,不要着急,这个心,只不过是借喻而已,并不是具体的什么东西。只是这个心就像是风一般,行走于天地之间,无所不至,无孔不入。人极也就当如此,所以你的身份含义不同凡响,你不要妄自菲薄。

巫显龙点了点头,荀机继续说道:“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立法者应当是最强的,那最强的人是不是不能败?这是不是你所想不通的?”

“是!”

“最强的人是可以败的,不仅可以败,而且可以一直败。”

“可是这样怎么为万民立法?”

“真正立法的是实力么?错了,是大义,天地之间的大义。人的实力可以败,但是大义不会败,你掌握大义,才能立法。凡俗统治者虽然有最强的武力,他们立的法只能维持一时。而我们大义立的法却可以传之千秋万代。”

“哦,师傅,人极便像风一样,以大义立法,便能风行天下,是这样么?”

荀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和我当年一样,很有悟性和根骨。你已经领悟了第一个层面,下面,我来给你讲第二个层面,那就是以极入道。”

“师傅,何谓以极入道?”

“圣人曾经说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富贵若可求,随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若不可求,吾从吾好。极,便是进退自如,可胜可败,只依本心,只从所好。心中一念天道,则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心中一念地道,瞬间就能由天道转为地道之厚德载物。天下万物,尽随我心,发达也好,穷困也罢,儒者之心不变,大义就不变。王者执掌天下,可以入道,老朽垂钓江上也可入道。若王者老朽了,只不过是由参悟天下之道变成参悟垂钓之道罢了,有何分别?所以,你虽然你败了,那又如何?”

“我败了,那又如何?”巫显龙默默的咀嚼着这句话,眼睛中的光彩越来越灿烂,“老师,我懂了。我以前看到的东西还太窄了,所以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停滞在自己的世界中,我现在知道了,神道可以是鬼道,正道也可以是邪道,都只在一念之间,而且所有的道都是平等的,没有分别。”

荀机见巫显龙重新找回了自信,满意的点了点头,但是从他的回答中,他知道巫显龙并没有悟到真正的东西,如果,他领悟到了,他倒是可以给他讲述儒者的第三层奥义,只是他还没有领悟完全,所以现在讲出来反而不美。只是,讲还是不讲,让他很矛盾。

“师傅,那儒者的第三层奥义是什么呢?”

荀机沉默不语,他心中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毕竟初出茅庐,很多痛苦都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不能够理解“富贵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若不可求,吾从吾好。”这句话,这句话的醇厚内涵是一个后生仔无法体会的。

巫显龙只知道人道如风,可以变换莫测,都在一念之间。但是这种境界毕竟是有念,而没有达到无念的境界。“富贵不可求,吾从吾好!”便是在一片洒脱之间,无法又无念,仅仅是跟随自己的心意而已。

荀机叹道:“徒儿,第三层儒者奥义你还没有资格领受,等你什么时候能够做到一念化万法,我再来教你吧!”

巫显龙眼睛中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释然。儒者的奥义越是博大精深,越值得自己去追逐,探索。

荀机一口将所有的酒吸进肚子中,笑着说道:“我已经接受了天将夜师傅崔牛的要求,要去一个更大的时空中探索人之道。前不久,我已经将八又卦那个老头遣走了,天朝的下一任领袖也将在这场内战中由八又卦指定产生。你融合进我们祖师传下的圣经----法典,本身也转化成了类似于八又卦的形态,你要向他多请教学习。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以后少出来吹风,对精神不好。我走之后,你要更加用心向中正大师学习兵法,大义立法,强兵守法。”

巫显龙向荀机跪拜道:“多谢师父传道之恩,此生不忘,铭记于心,愿师父此去一路顺风。”

说完,巫显龙就走了,回去继续消化刚刚领悟的“一念万法”的境界。

夜,又只是荀机一个人的夜,他对着夜空嘘嘘道:“儒者第三重境界,便是万法一念的境地,宇宙既是我心,我心既是宇宙。众法平等,东方有圣人出,此心同,此理同,西方有圣人处,此心同,此理同。哎,是时候走了!悟或不悟,已经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天若兴儒,自当兴之,天若灭儒,灭了就是!”

荀机的全身随着这声感叹化作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念头,穿透时空,飘摇于虚空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