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曾料想到,众人穿过阵法生门秘径,走入西岳太华洞天,抬眼却会见到如此一番情形。这莫非是华山仙宗的护山大阵已然被破,群魔正与前来观礼的道门诸派修士作法争斗?
俞和扭回头,想向范引麒问个究竟。可他眼见这位云台峰精英弟子亦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而另十几位华山仙宗的修士人人脸色煞白,身子微颤。想来这些人原是守在护山大阵生门之外,事先也不知道太华洞天胜境中,竟已发生了如此变故。
“范师兄!”那些个华山修士一齐望向范引麒,盼他来定夺诸人的进退趋避。
范引麒眉头紧锁,用力抿住嘴唇,握着灵剑剑柄的手背上青筋浮凸。他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运足目力四下一望,但见太华洞天中魔影幢幢,一道道诡火阴风绞碎漫空霞云,直朝护山大阵的各个枢机阵眼处涌去。
“诸位师弟不必担心,华山仙宗的五峰朝元护山大阵尚在,凶魔未成气候!”范引麒挥剑朝前一指,朗声喝道,“眼下虽现群魔乱舞之相,但我观望五峰之间,有西极白帝大真炁生生不息,形散而势不散,可见护山法阵的诸方阵眼上皆有高人镇守。这些妄图亵渎我太华洞天的魔头,却不知他们已作瓮中之鳖,只待护山大阵一动,演化出森罗万象的降魔神通,包管教他们有来无回!”
十几个华山修士听闻此言,纷纷放目远眺。果然见在东南西北中五座险峰之间,有无穷尽的五色霞云翻翻滚滚,隐隐显出龙腾虎跃之状。其间虽有魔火黑风纵横肆虐,但这朦朦霞云却是无形无定,不见稀薄,反倒越来越浓密,似乎酝酿着无穷杀机。
一时间华山群修气势重振,人人义愤填膺,掌中长剑寒光四射,几欲纵身而起,去与魔修放手一战。
范引麒双手虚按,命身后众人稍安忽躁。他撇了一眼俞和与宁青凌,沉声说道:“诸位师弟可莫要忘了,我等今日奉命镇守北峰生门,首要之事乃是迎客,而非斩魔。既有玄真子师兄与宁师妹远道而来观礼,自当将两位道友平平安安的送到朝阳峰上。此间魔头不过是网中燕雀,自有那些五岳仙宗的‘高人’料理,何须污秽了我等的灵宝法剑?”
范引麒这话说得有些语气古怪,耳听见从那十几位华山修士中间隐隐传来几声冷哼,似乎颇为不屑。宁青凌微微一挑眉,转了转眼珠,闭口未发一言。而俞和脸上波澜不惊,只是静等华山弟子为他俩引路入山。
身后有一位华山修士还剑归鞘,上前数步,扬手祭出了一张金纸符箓。待真火散尽,就看有道云篆灵符在虚空中一闪,倏地飞向了北峰云台峰。再见那笼罩峰顶的霞云中有奇光闪动,一道金线穿空而来,化成一座五彩氤氲弥漫的琉璃金桥,一头落在众人脚前,另一头遥遥搭在云台峰顶。
范引麒举手相邀,对俞和道:“朝阳峰居东,离此甚远,故而玄真子师兄与宁师妹若要观礼,当由此景云金桥先上北峰云台峰,然后穿金锁关,路过中峰玉女峰,这才能到东峰朝阳峰上。五岳仙宗立道大典的诸般法事皆在朝阳峰顶真武殿前,此刻各派高人前辈当在长春殿里等候良辰吉时,两位道友可去一晤,且随我上桥来吧。”
“贵派阵法,委实玄妙。有劳范师兄了。”俞和点点头,竖单掌还了一礼。
范引麒迈开步子,率先踏上了通向北峰云台峰的金桥。这座足有千多丈的横空长桥,虽是由法术所幻化,但看起来与琉璃金砖砌成的真桥倒没什么分别,范引麒走上去如履平地,甚是自在。可想若是在太平盛世,前来拜山的修士踏此桥登临险峰,人于云雾中穿行,衣袍当风,俯瞰莽莽山峦,可当真是恍如置身琼宵仙境一般。
但如今这太华洞天中是群魔乱舞,绝非是显摆手笔之时。范引麒还用这般招摇的手法带俞和与宁青凌上云台峰,可就有些不妥了。
果然此景云金桥一出,立时吸引了许多魔宗修士的目光。三五条遁光飞近,七八道宝光魔火缠绕,可金桥上五彩氤氲自行结成法符,将这些袭来的魔修尽数挡下。范引麒的脸上刚浮起一丝傲然与讥嘲,就听见一声闷雷自千尺幢那边传来,眼看一道刺目的雷火从天而降,撕开五彩氤氲,轰然劈在金桥中段。
遭此雷霆重击,整座横空金桥晃得好似秋千一般。范引麒脚底下一趔趄,险些跌倒。亏得是俞和出手快疾,他张手朝前一捞,就把范引麒的身子从桥上扯了回来。再看那座金桥四分五裂,复又化作丝丝缕缕的流光云雾,散入了虚空之中。
“魔孽,胆敢坏我金桥!”范引麒转回头,冲着雷声响起之处怒目而视,厉声叱骂。他倒不曾细想,能刹那间祭出落雷,将景云金桥硬生生打散魔宗修士,那可断非寻常人物。
方才祭灵符召来横空金桥的华山弟子又取出了一张符纸,但他这回以真火烧符之后,那云台峰顶却再没了回应。众人等了十几息,也不见金桥重现。
俞和摇了摇头道:“魔头凶煞,虎视眈眈,这大摇大摆走金桥法子可不稳妥。范师兄,不如我等还是小心行事,施展五行遁法登峰,你看可好?”
范引麒摇了摇头道:“玄真子师兄有所不知,敝派的五峰朝元护山大阵一起,则诸般遁法皆受禁制。此太华洞天境里土地坚逾金钢,难以穿行,虚空中罡风如刀,削肉刮骨,上下三千尺的天地乾坤中暗伏迷阵杀阵连环阵,就是为了对付这些闯进来作乱的魔头。要是我等亦施展遁法,纷乱之中说不定便会与魔门恶贼混淆难辩,万一误入什么厉害的杀阵,那可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莫非唯有踏金桥上山这一条路?”
范引麒叹道:“若不走景云金桥,便只能循山道秘径徒步前行,才不会遭阵法误伤。不过此去朝阳峰不但颇为遥远,一路上还难保会不遭魔门中人截杀。”
“无妨。”俞和摆手道,“我等脚程皆快,倒不惧路远。若撞见魔修,正可斩妖除魔,为贵宗分忧,而且我与师妹久仰西岳华山峻拔神秀,早盼能到山中一游。”
范引麒皱了皱眉毛,却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虽然他担有些心路遇魔宗修士,但宁青凌那一手音律奇术的确高深莫测,想必她的这位师兄也不会是庸手。人家既然口口声声说要斩妖除魔,他范引麒身为华山本门弟子,自然不好露出半分怯意。
“既然玄真子师兄有此侠义胆色,我等便杀出一条血路,直上朝阳峰!”范引麒豪气干云的一挥手。他脚下倒踩罡步,走到一颗小树边,以剑鞘在树干上轻点了三下,只见那小树轻轻一晃,周围光影错乱,显出了一条蜿蜒崎岖的狭长山路,“玄真子师兄、宁师妹,请!”
俞和翻手取出了一口样式寻常的三尺松纹铜鞘剑,握在掌中吟道:“仗剑太华行,欲寻通天径。青锋过绝崖,游渺如流星。十步斩一魔,千里不留行!”
宁青凌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她怀抱红木凤尾瑶琴,紧紧追在俞和身后。
如此,范引麒与他六位师弟结成一座小天罡剑阵,满脸谨慎的在前面引路,俞和与宁青凌施施然走在中间,剩下的华山弟子在后面小心随护。一行人看开身法,似慢实快的沿山道向北峰云台峰行去。
从这山道走,首先经过华山玉泉院,此为太清全真道统的圣地之一,相传曾有位绝世女修在此修成正果霞举飞升。其既名“玉泉”,这座道院中便是有灵泉一眼,乃是西岳华山的地下灵脉出土之处。灵泉中镇有奇宝玉簪一枚,下设地底密室,是华山仙宗五峰朝元护山大阵最外围的一处枢机阵眼。
顺着山路走到玉泉院外,侧耳听这偌大的道院中一片死寂,唯见层层叠叠的云烟漫出院墙。范引麒在玉泉院门口望了望,却并未推门进去查看。既然此地犹被云雾笼罩,那就说明地底密室中藏有高手镇压阵眼,并未遭到魔门修士侵扰。十几个华山修士对着玉泉院大门遥遥一拜,绕道过五龙桥,向前面的五里关去。
五里关号称“太华天险第一关”,其实也就是连接拦在山道上的数堵青石城墙。范引麒说此处原有十二道关墙,现如今却只剩七道尚存。
穿过城墙下的石门时,范引麒格外慎重。他反复嘱咐俞和与宁青凌一定要依着进三退一,左四前七的步法,小心翼翼的挪动脚步,万万不可踏错。俞和虽只是略识阵法,但见墙砖上有数不清的灵文符箓忽明忽暗,也能隐约看得出来,这五里关貌似简陋荒凉,可其实却是凶险暗伏,布有数重厉害无比的杀阵陷阵。只消一步走错了方位,立时就会乾坤颠倒,五行变化,不是坠入万丈深渊,就是遭巨石盖顶,利刃穿身。
十几个人如履薄冰的穿过了六重青石城墙,眼前的山道一转折,再走过去十余丈,就是五里关的最后一重城墙。但就在这最后一座城墙前面,范引麒猛然停住了脚步,脸色一寒,翻手虚引,长剑离鞘飞旋。
只见那座五丈青石城墙上面,站在一个身披月白绸缎武夫短衫的年轻男子。这人面沉似水,双目中寒芒毕现,怀中抱着一口通体雪白无暇的连鞘长剑。
俞和抬头一看这人,登时便是眉毛一跳。虽然这白袍男子的剑尚在鞘中,但他整个人剑意森然,剑炁直冲云霄,浑似一柄脱鞘而出的绝世利剑,竖在城墙之上。
“真不知道此地到底是我天山云脊,还是西岳华山。本座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你们华山弟子却是偷偷摸摸的钻狗洞子过来的。原来华山派这徒有虚名的护山大阵,对付不了旁人,却只能用来吓唬吓唬本门弟子。”
“兀那魔头,休要胡说!”范引麒被人奚落得面红耳赤。他一挥手,身后华山群修摆开九宫斗魔剑阵,十几口飞剑冷光吞吐,直指向城墙上的白衣男子。
“你们自然是用剑的,这很好。”那白衣男子冷冷一笑,但其抱剑而立的姿势却分毫未变,“据说西岳华山仙宗集全真、太平两家之长,乃是九州修剑道门中的翘楚之属。本座正要看看你华山派的剑术,究竟有何高明之处,放手进招过来吧!”
见城墙上的白衣男子如此自信倨傲,俞和把嘴角一撇,紧了紧掌中长剑。可宁青凌的手环着他的臂弯不肯放松,俞和无奈,只好再次压下胸中战意,静立在一旁观望这场剑道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