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那手捧金玉令牌的供奉阁修士断喝一声。他猛然抡起胳膊,将试图冲向俞和的杜半山给挥了个踉跄。影子一般黏在杜半山身后的司马家四小姐雁急忙伸手,搀住了自家师兄。
“程师兄,你这是何意?”杜半山一皱眉,将掌中八节紫竹鞭横在胸前。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那什么赤胡傀儡修士,会不会是这些魔宗无耻之人暗地里串通胡夷蛮子,设下谋害我正道同门的诡计?大执事有命在先,见到修士须得验明正身!”这姓程的修士从怀中摸出一片玉符,攥在掌心里渡入真元,瞪眼朝卫行戈、罗修上人与俞和三人望去。
俞和一看那片玉符,便知道与卫行戈方才给那片他玉符是一模一样的东西,符牌中刻有高明的望气法术,可以窥破对面人隐藏起来的气机。看来凉州府供奉阁的执事们也都知道了那三十五个傀儡修士的事情,而全都随身带着这片玉符。
可此时自己却被人拿这玉符查验身份,俞和心里颇有些不快。
“魔宗的无耻小人?你够胆再说一次试试?”
卫行戈长身而起,一股荒古凶兽甦醒般的蛮横气势从他身子中骤然爆发出来。大地深处传来隆隆雷鸣,窗外阳光一暗,有片数十里方圆的阴煞灰云突兀的出现,盖住了朔城上空,霎时间朗朗晴空变作阴霾。铅云中有万道黑气纵横,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雨。虽没有一丝风,但整座顺平酒楼剧烈的震颤着,摇摇欲坠。
若是道门中人,在这凡俗驿城中显露气势,那都得先布下法阵,以免惊世骇俗。可魔门中人行事百无禁忌,何况卫行戈身为西北魔宗巨掣,怎么容得一个供奉阁的执事小辈在他面前放肆聒噪?只见他周身环绕着层层魔炁玄焰,盯着那姓程的供奉阁执事寒声喝道:“敢在我卫某面前如此嚣张的道门小辈,你还是头一个!你家师长教过你‘死’字如何写么?”
“先师只教我斩妖除魔,替天行道!”那姓程的供奉阁执事也当真生猛,他收起望气玉符,抛出手里的金镶玉令牌法宝,张口喷出一道本命真炁,掐法诀跺脚喝令道:“七杀,破军。助我伏魔!”
就看那令牌法宝受了真炁灌注,当空一转,放出一团耀眼的金光,两道黑烟自令牌中冲出,落地一滚,化作两尊身高七尺的古怪人形。
左边一尊浑身裹着漆黑的麻布,头颅左右各生有二寸黑角,前额正中嵌着一方赤金色的灵文符箓,一对青白獠牙翻出唇外,虽然身子和四肢皆枯瘦如柴,但双手双脚却是奇大无比,那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足有一尺来长,血红色的指甲宛如剔骨钢刀。
若说左边的这尊人形还只是骨骼怪异了些,那右边的那一尊人形就当真是形如妖魔了。只见其通体肌肤大半裸露在外,尽作深青黑色,宛如是以青铜生铁铸成,肩上生有三头六臂,三张脸孔皆作忿怒之相,口含烈火,六只手臂各掐法决,道道雷火缠绕周身。
这两尊人形甫一显化出来,俞和立时便嗅到了一股浓浓的尸炁。但这股尸炁却是精纯浩正,全无半分阴邪气机。提鼻一闻,非但不觉恶臭难耐,反倒是有浓郁的檀香气弥散开来。可见这两尊古怪的人形,乃是道门炼尸高手以正宗炼尸奇术祭炼而成,更辅以佛宗密法,使之成为与施术者心神相通的伏魔护法尸兵。
“飞天夜叉,破军阿修罗?”卫行戈盯着这两尊张牙舞爪的护法尸兵,把眉毛轻轻一挑,颇为诧异的说道,“怪不得你如此跋扈,原来竟是那个老头子的衣钵传人。可惜你们师徒两人都是一样的有勇无谋,这‘白骨莲华炼尸术’落到你们这等浑人的手里,真是暴敛天物!”
姓程的供奉阁执事也不反唇相讥,他掐诀一指,两尊伏魔护法尸兵呼啸如雷,直朝卫行戈扑去。
护法尸兵如此凶狞,可对面卫老魔脸上丝毫不见异色。他口中嘿嘿冷笑一声,提起右掌,屈大拇指与无名指相扣,结出个怪异的手印,对准两尊伏魔护法尸兵一掌拍出。
虚空中炸响一道震耳欲聋的闷雷。那两尊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伏魔护法尸兵,与卫行戈打出的破空罡劲一撞,只撑了一息不到的功夫,便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身子连连扭动,重又化作两缕黑气,仓惶缩回了金镶玉令牌法器中。十几个凉州府供奉阁执事目瞪口呆的看着令牌坠到地上,宝光黯淡。
姓程的供奉阁执事也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如此结果。
这两尊由他师尊手里传承而来的伏魔护法尸兵,乃是用前古通灵异兽遗蜕抽筋削骨剥皮,拼凑成肉身躯壳,再以道佛秘法日夜不停的祭炼千年,终得成就的无上法尸。他师尊临死前曾说,这名为“七杀”、“破军”的两尊护法尸兵,几乎已是刀枪不入万法不侵,专擅攻杀诸般邪魔。而姓程的供奉阁执事自打继承了这两尊护法尸兵之后,与人争斗时只消祭出令牌法器,就可安然坐等对手被护法尸兵打得生死不知,当真是无往而不利。
可今日却不知撞了什么邪,对面的卫老魔只扬手一掌,就将显形的护法尸兵硬生生逼回了令牌中?
但此时却容不得他去细想其中玄虚,卫行戈的破空罡力好似大海潮汐,镇压了两尊护法尸兵之后,直朝那十几位供奉阁执事撞去,连带俞和都在他的罡劲笼罩之中。
眼见卫老魔凶势不可抵挡,姓程的连忙捏碎了一道保命金符。站在他身后的十几位供奉阁执事,也都手忙脚乱的或捏碎保命金符,或祭出护身法器,去抵挡扑面而来的刚猛掌力。
“轰隆”的一声巨响,碎木屑漫天纷飞,整个顺平楼的二楼尽数化为乌有,众人脚下踩的楼板,此时倒成了屋顶。
那十几位供奉阁执事东倒西歪,人人面无血色,喘息不止。其中有胆气弱的,身子已然缩成了一团,抱紧了双膝低头颤抖着。
就连俞和都被罡风掀翻在地,滚了满身的木屑灰土。修为稍弱的杜半山和司马雁跌出去老远,幸好杜半山与俞和照面时就打了个招呼,而且小杜方才曾想要去救下俞和,所以卫行戈刻意收摄了几分打向杜半山与司马雁的罡劲。如若不然,此时两人恐怕都得受些折损。
甚幸卫老魔的这一掌旨在立威,并未真下杀手,也没有趁势追击。所以这些凉州府供奉阁的执事弟子们虽然个个灰头土脸,但都还性命无碍。
那姓程的供奉阁执事艰难的撑起身子,咬牙切齿的盯着卫行戈喝道:“魔头!你要杀就杀,休想把道爷也炼成傀儡。你若再靠近半步,道爷我立时炸碎内丹,与你拼个玉石俱焚!”
“谁要跟你这浑人玉石俱焚?凡俗城镇中你敢自碎内丹?”卫行戈一脸嘲讽,嗤笑道,“如今胡夷来犯,西北道魔两宗指天道结下盟约,暂弃嫌隙,一致对外。卫某人看在你凉州府供奉阁孟坤大执事的份上,今日才饶了你们的小命。你若再胡言乱语血口喷人,不必卫某出手,只消一道传讯发给孟坤,他便会前来将你镇压。”
卫行戈一提“孟坤”的名字,这姓程的供奉阁执事登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卫老魔拿杀机四射的目光扫视供奉阁众修士,沉声喝道:“卫某人敬凉州府供奉阁的孟坤是条血性汉子,今日不与你们这些小辈多加纠缠,但这冒犯本座之罪,卫某可是记下了!如今只要胡夷不退,西北魔宗与凉州府供奉阁就是友非敌,你们若再不顾胡汉大局,贸然挑起道魔争斗,依半年前的道魔之约,但凡西北修士皆可将你们视为胡夷奸细,立斩不饶,任何宗门不得追究!”
一众供奉阁执事噤若寒蝉,不敢发声,有的人偷偷举袖掩面,生怕被卫老魔记住了面貌。卫行戈怒哼一声,转身抄住了罗修上人的双轮木推椅,脚下一道黑云生出,托着两人的身形扶摇直上。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厉声喝道:“那个姓俞的小子,今天算你走了大运,早晚有一天卫某必亲手取你性命!”
俞和肚子里发笑,看来这位“卫师兄”可真是做戏做全套,如此一搅合,任谁都会以为自己跟卫行戈乃是不共戴天的对头,绝想不到刚刚两人还在把酒长谈。
不过俞和心中也对卫行戈更多加了一丝提防。这尊老魔头,方才有意拉拢自己的时候,那可是和颜悦色的很,真好像是自家师兄弟饮酒聊天一样,话里话外透着亲近之意。但这一来了外人,卫行戈立时就换了一张面孔,单掌镇服群修,昂然而去,西北魔宗巨掣的滔天凶威毕现。
这一波情形转折之中,无论是卫行戈所展露出来的道行修为,还是他大唱变脸戏的深沉心机,都令人不得不忌惮。
俞和转动心思,琢磨着接下来自己是该顺水推舟,与这些供奉阁修士同行;还是应当改头换面一番,亮出供奉院掌印大执事玄真子的身份,先去凉州府供奉阁露个面,等问清情况,再作下一步打算。
忽然一道隔空传音在他耳边响起,正是卫行戈的声音:“贤弟,愚兄走也。来日方长,你我师兄弟自有再煮酒倾谈之时。你可顺势跟着这些凉州府供奉阁的小辈们一起,去寻那该杀之人。如此一来人多势众,可有个照应,那御使尸兵的小子很有几分能耐,贤弟自可好生利用于他,万一遇到胡夷绝世高人不可力敌,那这些道门碌碌之辈也可掩护你逃出生天;二来供奉阁耳目众多,跟着他们可省得你独自奔波寻觅,有的放矢,事半功倍。愚兄也将整点魔门精英弟子,去与赤胡异人一战了。贤弟切记刀剑无眼,自要保重为上!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
一道细细的黑芒直向西南天际而去,那笼罩在朔城上空的铅云,也转眼间消散得干干净净,天穹重归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