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神秘的散修玄真子究竟是何来历,他一身神通道行又到了何种地步?
信宁真人不敢多想,伸手在三道玉牌上一抹,十余道各色剑光破空而出,好似孔雀开屏一般,在俞和面前聚成了一盘缓缓回转的剑轮。
“西南滇地蛮荒粗陋,静心学剑之人甚少。故而这十数柄剑中倒没有一口属上品之选,道友如不嫌弃,便全收了去吧,若拿来赐给座下弟子习剑练招,当还能凑合着使。”
俞和扫了一眼,这十几柄剑论及品质,的确是比方才的六件法器差了不止一筹,但也绝不算粗劣。其中有四柄灵剑,虽及不上他的白莲赤鸢双剑,可就只比振文帝君赐下的破甲剑少逊一线而已。
学剑之人哪个不爱剑器?这明晃晃的十几口飞剑一显,看在俞和眼里,要比那四件上品法器更惹他喜爱。当下也不矫情,大袖一拂,尽数收入白玉剑匣中温养。
信宁真人看俞和喜孜孜的收了飞剑,心里也觉得解脱了些,虽然他们几条性命绝非是这一点灵物可以抵偿的,但既然人家收下了这份谢礼,就算是结了善缘,来日方长,自可再谋报答之机。
峋石真人亦有碧云寺秘法,将那位濒死的师弟料理妥当。取一张金符贴在其前额,将三魂七魄尽数封在肉躯中,再撬开他的牙关,拿一颗玄冰珠填入,有幢幢寒气罩住了这位真人的周身,便可收入玉牌中,等回归山门再施法续命。
于是四人也不在这小洞天中久留,峋石真人等碧云寺修士各自服下了回气的灵丹,一边走一边炼化药力。眼看这仙府小天境中的洞天云光,几乎已全被人打开探寻过,便也没什么可再留恋的。峋石真人暗暗盘算,就算这水底仙府中还藏着什么宝物,此时阵门已开,碧云寺与抚仙湖近在咫尺,随时可遣人下来再行细细搜寻。就算没有灵物宝器,这些自成一界的小洞天本身,也是稀罕之物,正合移入碧云寺地宫中。
出了水底阵门,四人也被外面漂浮的无数碎尸所震惊,但此时归心似箭,也不欲细查究竟了。各自施展分水神通,直朝湖面而去。
这一出湖水,碧云寺的三位真人自然发觉有同门修士在湖边守候,心中泰定。俞和举头一望,登时吃了一惊,在天顶上的那片青云中,赫然藏着好几道自己极为熟悉的气息,而那九柄巨大剑影所结成的阵势,可不正是罗霄剑门的护山阵法大九衍降魔圈么?
正迟疑时,有道细细的传音随风而来,钻进了俞和的耳朵里,那正是罗霄剑门清微院掌院宗华真人的声音:“俞和,莫要摘下面具,你由此向南御剑而行,见到一座山崖上有两颗红色的灵竹,便折向西行,自有云峰师弟在那边等你。”
云峰师尊也到了西南?俞和心中大喜,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朝峋石真人等一抱拳道:“诸位道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玄真子就此与各位作别,他日得闲暇时,定要去碧云寺讨一口水酒吃!”
三位真人一齐拢手还礼,信宁真人道:“救命之恩绝不敢忘,道友若来我碧云寺作客吃酒,贫道等定然扫榻相迎。就算道友有何差遣之事,也只消玉符一道,我兄弟二人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信宁道友言重了。”俞和淡淡的一笑,“一切且有因缘天数,玄真子去也!”
说罢潇洒的一摆袍袖,有柄法剑飞出,托住了他的身子,朝南面的天空破风而去。
峋石真人等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看了看天上的青云,转身召聚了左近的门人,自回碧云寺去商议应对东巴密宗的计策暂且不谈。单说俞和脚踩飞剑,朝南面飞了约莫半个时辰,眼角果然瞥见一处峭壁巅顶有两株朱红色的灵竹在迎风摇摆,吐纳云气。他拨转了剑光,朝西面飞去,再走了一顿饭功夫,前面不远处的天云中落下一人,大袖飘飘,脚踏剑光,身材瘦高,可不正是俞和的授业恩师,罗霄剑门藏经院掌院云峰真人法驾当面。
神念一探,发现左近渺无人烟,俞和伸手揭开了脸上的皮革面具,深深了吸口气。说也奇怪,这面具一摘下,俞和登时觉得周身一松,似乎卸下了千斤重担,有股疲倦之意涌起,筋骨好一阵子酸麻。
“俞和拜见师尊。”
“贫道可当不起玄真子道友这一拜。”云峰真人笑嘻嘻的一侧身,闪过了俞和的一拜。
“师尊可是恼了俞和假扮散修,惹出诸多事端?”俞和将委屈堆了满满一脸,“这西南果真是凶险非常,徒儿若不是步步小心,恐怕真就见不到师尊了。”
“听夏侯沧说你一出手就把碧云寺中两位千年道行的宿老震住,人家对你前倨后恭,可真是好威风好煞气啊。如此本事,小小的西南滇地,还不是任你玄真大仙纵横睥睨,何来凶险之有?”云峰真人还在不停口的调侃俞和,闹的俞和羞红了脸,口中告饶不迭。
“出门前我叫你莫要让宗华师兄知道我偷偷塞了这面具给你,你倒带着个面具四处去逞威风。还‘散修玄真子’?依我看来,你这是没了门派约束,就好似出柙的虎兕,一下子彻底放开了手脚,打算在啸傲西南,扬名立万是吧?”云峰真人抬手一弹指,在俞和脑门上打了个响亮的爆栗子。
俞和手捂着脑门,哀声抗辩道:“弟子本来只想带着面具方便行事,偷偷看一看各家各派有何举动,哪知道身不由自,一下子就被卷入了乱局中。左近人多眼杂,弟子哪里敢恢复本来面目?且进了那水底仙府之后,弟子与夏侯大师兄商议过,乃是他嘱咐我莫要摘下面具,自己便宜行事。后来与碧云寺修士的一场斗法,也全是为了替夏侯大师兄解围,却哪里是弟子要去逞能?”
“人家夏侯沧一身道行冠绝十九代弟子,还需你去替他解围?你这是自以为本事已经比夏侯大师兄要高明了么?”云峰真人撇了撇嘴,“你这个顽劣冒失的性子不改,终究是因为吃少了亏,还没真正长大。不过一张嘴巴倒已学得牙尖舌巧,很能给自己扯出一堆理由辩白嘛。”
“弟子真没有看低了夏侯师兄的意思,心中只是想替他分忧罢了。”俞和被云峰真人一顿奚落,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云峰真人看俞和已是强撑着表情,便也不多说,一甩袍袖道:“我们这许多人日日替你担心,生怕你有什么闪失,一众前辈师长们在那抚仙湖上等了你半个月有余,我也不与你多说,你自去向宗华师兄当面告罪吧。”
“半个月?”俞和一惊,身在光阴不分的小洞天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云峰真人鼻子里一哼,也不答话,架起剑光,朝东南方飞去。俞和不敢多问,紧随在自家师尊身后。
踏剑飞行了又能有近一个时辰,前面山势渐渐低缓,向北望,还隐约能见到抚仙湖的碧蓝波光,好似嵌在群山之中的一块宝石。俞和低头看,不远处有座方圆十余里的百花山谷,四面竹林环抱,还有一条白练似的溪流穿谷而过,鸟语花香,景色倒算是雅致。
云峰真人按下剑光,朝那山谷中去。两人一落地,俞和就望见面前的竹林边,或坐或站这几十人,看他们身上的服饰,大半是罗霄剑门中人,除了寥寥几位面生之外,俞和大多是认得的。
其中有清微院掌院宗华真人,他一见云峰真人带着俞和回来,便面露笑容的踱步走近,上下打量了俞和一会儿,温声问道:“俞和,在湖底耽搁了这么久才出来,可是受了什么伤?”
俞和三步作两步迎了过去,对宗华真人一揖到地,恭声答道:“弟子拜见宗华师伯。确是在仙府中有些不妥,劳烦师伯与诸位前辈久候,弟子大罪!”
还未等宗华真人接话,忽然有人大笑而来,“哪里来的什么大罪,你小子独自一人逼得碧云寺那对孪生兄弟知难而退,宗华这几天得意到不行,在老道我面前显摆过不止一次。你现在可是他的宝贝疙瘩,疼惜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于你?”
这苍老豪迈的说话声一响,俞和就知道走来的非是旁人,正是那南海海外长空洲的岛主符津真人。元曦先前显身在此,符津真人自然就在不远处,此时露面也不稀奇。
俞和赶忙作揖道:“符津前辈许久不见,风采更盛往昔。”
“你小子看到有师长在身边,这开口说话也是文绉绉的。”符津真人一撇嘴,“俞小子长本事了,我给你的那一对飞剑可还使得趁手?”
俞和连忙答道:“符津前辈亲手炼制的法器,自然高明得紧。晚辈自南海回来之后,全仗着有此两口飞剑傍身,才能多次化险为夷,死里逃生。”
“那是自然,白莲赤鸢双剑本就是我得意之作。”符津真人搓着双手道,“罗霄剑门传承的剑道可算是九州翘楚,但门中炼制飞剑的手艺却不过是下三滥之属,加上你家师长也不大方。我这两口飞剑,当合你再用个十来年。等你丹成六转剑心通明之后,老道便为你度身打造一套上好的飞剑,包你运使起来威风凛凛,斩妖除魔无往而不利!”
符津真人辈分极高,又与罗霄宿老们颇有交道,他在这里大放厥词,宗华真人也不好说什么。不过谈及上好的飞剑,那真是连宗华真人和云峰真人眼中都有异色连闪。一套依着操剑者本身气机而铸造的飞剑,那可是修剑之人梦寐以求的无上珍宝。
随着符津真人一齐走近来的几人中,有一位是身披罗霄道袍的剑修,这人须发灰白,看起来相貌平平,但他一身气相返璞归真,当是位丹成九转的大高手。俞和从没在门内法事庆典时见过这人,心中估计定是罗霄剑门中隐修不出的前辈高人。与这位剑修并肩而行的,是一位身裹火红霓裳羽裙,外罩鹅黄丝缎大氅的美貌妇人,看这妇人的样貌,倒像是位封疆大吏府中的长夫人,一举一动仪态万方,透出一股雍容华贵的端庄气质。这妇人俞和也不认识,但这妇人身后侍立的年轻男子,俞和却是见过的,正是那位滇地十杰之首的肖子谦。
宗华真人一摆手道:“俞和,且来与这几位前辈见礼。符津前辈你是早就认识的。这位是本门长老金晨真人,你当叫他金晨师叔祖。那位是西南沉晖书院院主虞琰真人,她是金晨子长老和符津前辈的故友,你也当叫一声师叔祖吧。站在后面那位是虞琰真人的真传弟子,依着辈分,你可唤他肖师叔。”
俞和听了宗华真人的介绍,才知道眼前这一男一女两位前辈,便是符津真人西南一行的因由。也不知这三位前辈之间,到底有何纠葛。话说符津真人收下了罗霄金晨子的一道璇玑阳火,才答应到西南找虞琰真人,去替金晨子当一回说客。如今这三人一齐现身,看来符津真人倒是此行不虚。
俞和恭恭敬敬的一一行了过礼,等轮到与肖子谦见礼时,俞和却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来。
他化身玄真子的时候,虽然一共也没跟肖子谦说过几句话,但祁昭和木元昌都与肖子谦同辈相交,而他们三人都唤俞和一声“玄真前辈”,此时俞和摘下了面具,这辈分登时矮下去一大截,他暗暗瘪嘴,这一声“肖师叔”可当真喊得有些为难。
肖子谦倒是把手一拢,压低了声音道:“玄真前辈可真是折杀子谦了,他日若是再遇见祁昭和木元昌,可要子谦替你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