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之音,妍媚之舞?华师兄,你家掌门师尊可是在上面手舞足蹈,很是享受呢。你说的这话,若传到他老人家耳中,可是大大的不妥。”
坐在前面条案的一个紫袍道人忽回头,对刚才低声斥骂的人一阵讥笑。这紫袍道人身边还有二个与他同样衣衫的修士,看来都是自同一门派来的。
那出声斥骂,却被紫袍道人出语讥讽的人,是位身披米白色道褂的健硕汉子,满脸虬髯,听了那紫袍道人的话,顿时眉毛立起,把眼一瞪,就要拍案而起,却忽发觉侧厅门口有人进来,于是强压怒气转头去看。
话说俞和这一走进侧厅,里面坐着的十余人全都朝他投来视线。
可这是俞和第一次随侍鉴锋真人下山,所以面生得很,这些人眼神在俞和身上一扫,便又转头不语,只有那紫袍道人身边的一位修士,推案起身,朝俞和快步走来。
“俞师兄,牡山坳一别数月,想不到这么快就重逢了,师弟我可挂念得紧!”
俞和一看,这走过来的紫袍修士,竟是通辰道宗的谢年生。总算见着个熟识的人,俞和浑身一松,脸上带笑,拱手道:“原来谢师兄也在此。”
谢年生走到俞和面前,伸手一揽俞和的臂弯:“师弟是随我师尊和小师叔下山来观礼的,想不到还能遇着俞师兄,真是令人喜极,师兄快来我这边同坐吧。”
“哦,你是罗霄的俞和?”先前那出言讥白袍汉子的通辰道宗修士,忽又转回头,两眼直直的盯着俞和。
“卫宣师叔,这就是我同你说过,在牡山坳救过我一命,还大发神威斩了尸妖的俞和师兄。”谢年生对那通辰道宗的修士道。
那修士虽被谢年生叫做师叔,可是面孔倒并不老成,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一张脸白皙俊美,长得一副书生样,只是眉眼间,却藏着一片凛然傲气。
“罗霄何时出了个此等人物?我倒很想见识!”
这通辰道宗的卫宣,把眼一眯,瞳中两道湛然神光透射出来,直刺入俞和的眼眸。
旁人倒是察觉不到有什么异样,可俞和浑身一颤。同那卫宣的神眼一触,登时看见有一尊金甲神将的影子,从卫宣的眼中飞出,手上执着金灿灿的长刀一晃,就朝俞和面门挥砍过来。
俞和心中大惊,这谢年生的同门师叔,怎么一照面就对自己暗施神通,这金甲神将分明是一种攻伐心神的法术,若教这金刀砍中,只怕要神魄受损。俞和眉毛一皱,眼底有青玉色的光华流转,那祖窍中六角经台的清光只溢出微不可查的一丝,便将这尊威风凛凛的金甲神将搅得粉碎。
那卫宣法术被破,鼻孔中发出一声闷哼,脸上掠过一片潮红。
“小师叔!莫要……”谢年生揽着俞和,猛发觉俞和身体颤动,又看见那边卫宣脸色变幻,立时猜到了一些蹊跷,连忙出声招呼。
可卫宣抬掌一立,示意谢年生噤声,眉毛略一挑,对俞和道:“有点意思,俞和,我允你过来落坐。”
“你当这华池洞天是你通辰道宗的么?此侧厅中皆是扬州府供奉阁的客宾,这位罗霄剑门的道友想坐到哪里,便可坐到哪里,要你卫宣来应允什么?当真可笑!”
那姓华的白袍汉子满脸鄙夷不屑,撇嘴道:“我华某人早来此处,倒还未请示你卫大真人应允,恕罪恕罪!”
说罢这姓华的白袍汉子朝俞和遥遥一拱手:“在下丹崖派华平江,俞师兄请来这边落座,你罗霄剑门堂堂扬州剑道大宗,何须看那通辰派市井小人的嘴脸!在下最敬少年英雄,此处虽无酒,你我便以茶代酒,对饮十碗如何?”
俞和眉毛一皱,这边谢年生还紧紧揽着他的胳膊,当下不知如何应对。
“市井小人?”那卫宣忽将手掌按在面前的条案上,当下侧厅中一阵罡风震颤,“姓华的山野莽夫,你若再口无遮拦,休怪我不看主人家情面,这便赏你掌嘴五十!”
华平江一听,推案而起,伸手指着卫宣道:“你大可来试试,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子,一双眼睛都长到脑瓜门上面去了,还真拿你自己当个人物了,想跟爷爷我动手?来来来,今日爷爷就教你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代你家东阳老道,给你收收这把狂性!”
这华平江一只右手探出衣袖,那手掌一涨,变作常人两倍大小,通掌赤红,好似有道真火潜蕴在皮肉下,侧厅中温度骤升。
卫宣把眉毛一挑,满脸煞气,双手一撑就也要推案而起。可一边随侍的供奉阁修士,冲出来好几人,分作两拨,一拨人忙不迭的紧跟卫宣连声讨好,另一拨人又是倒茶又是奉上果品,求华平江重新落座。一时间侧厅里面纷纷乱乱,人声噪杂,其余门派中人,个个面无表情,只是淡淡的看着。
谢年生趁乱拉着俞和,就朝通辰道宗那边走去。
“罗霄的俞师兄,你可看清了那些人的嘴脸?我劝你洁身自好,还是莫要与他们为伍才对!”华平江看俞和被拉了去,推开供奉阁的修士,吼了一嗓子。
俞和对那卫宣倒真没什么好观感,要不是有六角经台护神,受了之前那金甲神将那一刀,只怕现在自己轻则眼耳昏花,重则到地不起。只是谢年生硬拉着他,面子实在抹不开,所以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听了华平江这话,俞和心中一翻,当下站定了脚步。
“俞师兄莫要听那厮乱吠,这华蛮子暴戾乖张,喜怒无常,一向口无遮拦,在扬州是出了名难缠。我家小师叔性子是有些孤傲,但相处亲近之后,待人如手足。”那边华平江兀自对俞和连连招手,可谢年生也在耳边不停的劝说,一时间俞和很有些左右为难。
“俞师弟何须烦恼,与我同案就是。”俞和身边一张条案上,坐着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僧人,穿着一袭灰布僧衣,头顶有戒点香疤,胸前挂着一串褐色的石佛珠,这僧人生得一张方阔脸,前额高广,浓眉雄鼻,面上表情肃穆,一副身在俗世外,风雨不沾身的模样。
僧人单掌立在胸前,朝俞和低颂了声佛号。
这时有人解围,俞和自然大喜,连忙拱手回礼,本想顺势去这僧人旁边的条案坐,正盘算着如何对谢年生分说,可鼻尖忽闻一阵淡香,身后有个宛如水滴玉磬似的清悦女子声响起。
“常慧大师,你虽是罗霄常客,但你与俞和师兄一僧一道,却有什么话说?我玉露苑本是道门正宗,门中精修剑术与阵法。俞师兄既是罗霄剑门的才俊,那一身剑术修为自然高深,小女子与师妹于修剑中有许多疑惑,此番正盼着同俞师兄一起参详,将两家剑道相互印证,以求精进,所以常慧大师你还是莫要与小女子争抢俞师兄吧!”
俞和闻言,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位身穿浅黄色宫装的女修,年纪看起来也就与自己相差仿佛,一头黑发如瀑,垂到肩后用金环简单束拢。这女子身材高挑,几乎跟俞和一般高,皓月似的鹅蛋脸上,两弯黛眉如柳叶,一对眸子黑白分明,眼波流转,顾盼生霞,眼神中好似藏着千般言语似得,她嘴角略弯,含着一丝嫣然笑意。
这女子身上自然有股淡淡的香气,俞和一吸,登时心潮起伏,脸上倏地红了,赶忙移开视线,去看自己脚面,惹得这女子又是轻轻一笑。
那常慧和尚一愣,看了看这女子,面露微笑,合什道:“既然俞师弟受薛仙子垂青,贫僧自然不好勉强。”
谢年生看到这姓薛的女修,面露难色,脸上堆笑道:“薛师姐,我跟俞师兄可是旧识,此番重逢,自然要同案一叙,你这……”
姓薛的女修微颦柳眉,如水的眼波在谢年生脸上一转,这谢年生登时脸上也浮起一片淡红,“谢师弟,我与向师妹可是盼着同俞师兄印证剑道,你莫要令我向师妹失望才好。”
谢年生闻言一惊,偷偷朝这女修身后瞄了一眼,低头松开了俞和的手臂,拱手对俞和嘿嘿一笑:“俞师兄,小弟我可是服了你,竟能让沐叶仙子薛千容师姐亲自起身迎你,我是不敢再拉你了,惹恼了薛师姐,只怕小弟要被不知多少青年才俊打上门来。”
俞和听谢年生这番言语,觉得他话里有话,可当下又不好问。而且既有美人当面殷勤相邀,哪个少年不雀跃?于是俞和朝谢年生拱手道:“谢师兄千万莫要调侃小弟,我先去这位师姐处论剑,稍后定来与你饮茶。”
“甚好,甚好。”谢年生又朝姓薛的女修身后瞟了一眼,匆匆对俞和举手一揖,便独自回本座去了。
那女修转目看着俞和,欠身微微一福,轻声道:“还未介绍,小女子是寒碧峰玉露苑的薛千容,久闻俞和师兄大名,却未能一窥师兄真容风采,不知俞师兄可愿与我同坐,指教剑道?”
俞和入门才一年多,也没做过什么震惊扬州的大事,何来久闻大名一说?俞和知她是敬语,可又不敢直视薛千容的眼睛,便只好低头拱手道:“薛师姐邀约,师弟莫敢不从。”
“俞师兄请随我来。”薛千容举袖掩口浅笑,袅袅的一转身,移莲步行去,俞和惴惴不安,但心底还是觉得,总比去通辰道宗那边坐要好得多。
这沐叶仙子薛千容此番亲自起身邀约俞和,倒比先前卫宣和华平江几乎要争斗起来更惹人注目,连卫宣和华平江两人都不再出言互讽,只是直直的看着薛千容和俞和。
俞和边走,边觉得有好几道视线盯着自己的背脊,转头去看,却只有谢年生对自己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复杂难懂的表情来。
看来此番去薛千容那边落座,只怕会惹来更多纷扰。俞和心里念头翻腾,想不到随鉴锋真人下山,拜见诸门师长还算波澜不惊,到侧厅见各到派随侍弟子,倒搅出好一团事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