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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苍原手中捏个棋子,脸色凝重地看着眼前的棋盘,缓缓道:“看到这副棋局,就让我想起西北的局势了,黑棋这局势,正如如今的驭形啊。”
“哦。”曹烛影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你看,这黑棋看着气势磅礴,但内在支离破碎,形势艰难啊。”
曹烛影看着棋盘道:“这四块黑棋算是大形四殿,这块被切下来的尾巴算什么?”
“你别忘了,驭形可不止四块。”文苍原看着棋盘,在手里抓了一把棋子,“当年驭形北迁时,在潭枯分裂成两支,大部进入西北,成为今天的大形四殿,小部进入东北苦寒之地,这些年一直没有消息。不过据老夫估计,他们也该出来了。”
“师兄高见。”曹烛影平淡地回了一句,小饮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你看啊,这块最大的黑棋就好比是谷魈瞳带领下的北殿,在这几块白棋的牵制之下,除非是如此。”文苍原说着,便准备将手中的那把棋子摆上棋盘,以讲解西北局势。
“可惜谷魈瞳孤立西北,是不太可能有外力帮助了。”曹烛影放下手中茶杯,若有深意地看着文苍原手中的那把棋子。
“这倒也是。”文苍原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盒,捏着下巴看了会棋盘,“当初谷子藏行棋的方向就错了,就像这颗黑棋,若是能够下在此处,就不会给大形殿留下那么严重的先天不足,西北的局势,也绝不至于糜烂至如此地步。”文苍原一边说,一边将一颗黑棋移了一格。
“是有点道理,不过当年驭形北迁之时,内部矛盾已经激化,而谷子藏自身又出了状况,根本压不下这些矛盾,将棋下在此处,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曹烛影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将棋子移了回来。
“唉!”文苍原看着那片围棋,脸有愁容,片刻之后突然抬起头来,“文横怎么还没回来?走吧,咱们也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依我看没那个必要,西南地面上还算平靖,没什么能够威胁得到查氏的。再说小横好歹也是宗师,这种场面他能够应付的。”曹烛影安坐如山,“昔年晋霏遭青符攻击,宗师谢之安安座弈棋,弹指间对手灰飞烟灭。先贤的这份镇定从容,咱们也当好好学习才是。”
文苍原道:“此言大谬,谢之安听到胜利消息之后,把鞋子都给跑掉了,故作镇定而其心煎熬,反不如亲身驾临,就算局势不如人意,总比惴惴不安来得强。我看咱们还是……”
“我回来了。”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干净的男声,随即满脸笑容的文横便推门进来了。
文苍原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无可奈何地重新坐下,看着棋盘慢条斯理而怨气十足地问道:“怎么回事,是哪个不开眼的来捣乱?”
文横对父亲的神情语气视若无睹,满脸严肃地答道:“是虬枪的宰惜牙。”
“哦,所为何事?”文苍原转过头看着文横。
“说起来也算是一桩奇事,这位宰惜牙不知道被何人所骗,以一千二百万金币买下了咱们查氏,房契地契购房合同,各类手续一应俱全,还带了施工队来拆了查氏大门,说要建一个气派豪迈的大门以广收门徒,复兴虬枪。”
文曹两人相对愕然,随即文苍原突然哈哈大笑,道:“原来海外境修就这个脑子,那西北的局势可就未必是这个样子了,至少这颗棋子,估计那些人是下不出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径自拿走了白棋的一颗棋筋。
“师兄此言差矣,虬枪向来出莽汉,宰惜牙被骗不足为奇,但是海外也有许多流派是以智计出名,如雪苍、花间、兽巫、晋霏,只要有这些流派领导,下出这一着不足为奇。”曹烛影缓缓说着,不动声色地用棋子将那个位子补上了。
“有这等莽汉在其中搅局,白棋必定离心离德,这一着定不可能弈得出来。”文苍原说罢,将白棋的一颗棋筋拿掉。
“海外流派有未知手段进入西北,谁知道它们的人数与配置是怎样的,而且说不定他们还能后续增兵,所以弈出这一着,依我看是完全可能。”曹烛影说罢,又将那颗棋筋补上。
两人不停地从棋盘上拿棋补棋,哪里还是在下棋,分明是在比耍赖的功夫了。好在这种场景文横已经司空见惯了,倒也并不觉得突兀,笑吟吟地站在旁边观战。
“增兵又如何,这些流派在海外耗了千年,一个个都跟晒干的咸鱼一样,没料了。看看那宰惜牙,孤零零地一个人上岸,什么事都得自己打点,还被人骗成那幅模样。我看这颗棋,分明就不成立。”
“小横,你说说那宰惜牙战力如何?”曹烛影将目光转向文横。
文横非常配合地道:“极强,稳压巫过庭,直到我和游景未同时出手,才算勉强挡住。”
“你看看,这宰惜牙战力如此之强,怎么敢说海外境修没料呢?所以这颗棋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经过一通绞尽脑汁的较量,盘上局面仍然维持原样,白棋大优。
文苍原看着棋盘,道:“看来今天这棋,是真要输了。”
曹烛影不为所动,缓缓用意境加热茶水,道:“师兄太谦虚了,这些年跟师兄对弈三百零四局,师兄每逢大劣必在妙手,倒转乾坤,次次和棋,官子大师之称号,非师兄莫属。”
文苍原不理会他的讽刺,盯着棋盘,目似瞑,意暇甚,看样子是准备一直拖下去了。
“老爷,如意小姐回来了。”门外传来老仆余伯的声音。
文苍原大喜,迅速站起身来,快步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我这宝贝孙女儿,可算是回来了。”却不知道是因为真想,还是因为这位宝贝孙女儿给他创造了耍赖的机会。
文横以及曹烛影看着他老奸巨猾的背影,无奈地摇头。
刚将房门打开,便见如意正向着这边走来。
如意一如两年前的清纯美丽,只是长期的伤病让她的身体清减了许多,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仿似弱柳扶风。文苍原似乎生怕她被风吹走一般,连忙迎了上去
如意向文苍原行礼道:“外公,新年好!”她虽是在微笑,眉间却仍锁着愁绪。声音比三年前更加柔弱了几分,只是语气却似有了根底一般,能清楚地听出她心思的清晰与坚定。
“好好好!”文苍原满脸笑容,取出个红包塞在她手中,“几天前就准备好了,谁知道你今天才回来。怎么穿这么少?身子刚好,也不知道多穿点。”
如意微微笑道:“外公,我有些事要跟您说。”
“进去再说,进去再说,你这身子吹不得风。”文苍原说罢,连忙将如意拉回到了客厅,一回到客厅,看到虎视耽耽的曹烛影,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局未竟的棋局,连忙拉着如意往境室走,“如意,你舅舅有客人,咱们去境室说话。”
如意自然不好就这样当面而过,向曹烛影和文横行礼拜年,两人高兴地答应着,掏出个红包递给她。
曹烛影道:“如意丫头啊,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看着比前些天气色好多了。”
听了曹烛影的话,文苍原心情高兴起来,向旁边的侍女吩咐道:“去把小姐的紫参茶端到境室去。”
“还端什么境室啊,就送客厅吧,我还想跟如意丫头说说话呢。”曹烛影插话。
文横也笑着帮腔道:“是啊爹,您可不能把如意藏着自个儿宝贝,我们可都想好好看看如意呢。”说罢招呼如意在软椅上坐下,递给她一个小暖炉,“你这身子还没恢复,别着凉了。”
文苍原道:“你们瞎掺合什么?如意找我,是有正事要说。”
“是什么正事,还非得避着我和小横啊?”曹烛影一心认定了文苍原要逃跑,打死也不信他找的这个理由,尤其看如意并没有拒绝坐下来,对文苍原的说法更是不信了。
文横温柔地看着如意道:“如意,是什么事啊?能不能跟舅舅和曹爷爷说说?”
如意温柔地点了点头,轻声细语地道:“我在外边听到一个不好的传闻,说我和游三公子……”她只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轻咬着嘴唇。
三人都愣了片刻,文横看了文苍原一眼,见他没有开口的打算,便安慰道:“如意啊,那都是外人瞎传,你别去理会他们,你身体还没好,不要胡思乱想。”
“外公,这些谣言,是不是您安排的?”如意静静地看着文苍原。
文横和曹烛影也看着文苍原。
文苍原有些心虚,否认道:“怎么会呢?宝贝儿,你别多想,都是没有的事。”
“我是怕他多想。”如意轻柔地说道,“我都三年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要是他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会怎么想。”
客厅里有些安静,文苍原有些干涩地笑道:“一个毛头小子而已,管他怎么想呢,咱们如意可是……”
“外公,”如意打断了文苍原的话,眉间的那抹愁绪更浓了,静静地看着文苍原,眼泪充盈了眼眶,“外公,你帮帮如意好吗?”
“好,好,外公当然会帮你。宝贝儿,别哭,别哭。”文苍原有些手忙脚乱了。
“谢谢外公。”如意轻声说道。
祖孙俩又在客厅说了会话,如意说话轻柔,连带着文苍原说话也变得轻柔小心起来了。
曹烛影看着文苍原的模样心底偷笑,这位师兄天生就不讲理,何曾如此小心翼翼过?
四人说了会话,如意便被她舅妈领到后边去了。
文苍原坐着生了会闷气,气呼呼地道:“虽然说死人是非不太合适,但是台隐这件事办的,是真他妈的不靠谱!我家如意是什么身份,怎么什么人都敢乱撮合?”清清白白的宝贝外孙女儿,莫名其妙就沾惹了一桩情事,而且男方那身份,赶尸人中的骗子,听着就寒碜,怎么可能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儿?
文横道:“我听说那孩子品格不错,刻苦好学,机智果敢,而且与咱们查氏似乎还有点渊源,台隐那么喜欢这个后辈,肯定也是有些长处的。”
文苍原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你怎么不说他骗术惊人赶尸无数呢?”
当年女儿文容与衡觉相恋,文苍原棒打鸳鸯是毫不手软,可是看着如意病后柔弱的样子,似乎说话稍重都会碎掉一样,文苍原实在是有些束手束脚。游家放出联姻消息是出于他的默许,主要就是为了逼得那小子不敢露面。原本指望两人分别得久了,如意就会慢慢死心,这事也就算了了。但是看如意的神情,分明是情根深种,想要磨灭她的感情,怕是艰难得很了,就算最终能够磨灭,这个宝贝孙女儿,怕是也要吃尽苦头了。
文苍原思来想去,始终觉得心疼而且郁闷,狠狠喝了一口茶,道:“当年那个衡觉就不靠谱,这个什么巫马夕,比起衡觉来还不如,……唉!”
“儿孙自有儿孙福。”曹烛影神情平静地看了一眼棋盘,“师兄,请吧!”
“开年第一局,下成这个稀烂样,还下什么?”文苍原随手将棋盘拍得粉碎。
曹烛影懊恼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垂下眼帘,缓缓饮茶以平抑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