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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纹笔锋在浅棕色的蛮牛皮纸上快速划过,勾勒出一个圆润而流畅的弧,随即笔锋反向一甩,以小弧线精确地切入到原有线条。巫马夕小心地将斜纹笔收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他为闻微设计的第七条甩编线路,前边六条已经尽数失败了。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前六条线路虽不成立,也没有带来什么太严重的走火入魔,只有“三阳开泰”的第三条出了点小小意外。这条线路崩溃之后,留下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后遗症,向来洁身自爱的巫马夕,突然之间变得酒气醺人,纵使没有喝酒也是酒香三百米,几乎整个赤砾分院都知道并编研究室出了一位大酒鬼。
简幽几乎被他的酒味逼得无处藏身,房门终日不开,里边挂满了各种熏香,上好的紫檀香一天二十四小时点着仍嫌酒味冲鼻,恨不得剁了自己鼻子。
这离奇的遭遇还为巫马夕带来了一位酒友,基础理论室的副室长朱画狐,赤砾分院第一酒鬼。某天上午,这位大酒鬼满身酒气地闯进并编研究室,拍着“壶中后辈”巫马夕的肩膀开始畅叙酒场之谊,最后总结:不会喝酒的,那都不叫男人。
在朱画狐描绘的酒场风云中,巫马夕八风不动,知耻而后勇,陆续设计出了第四五六条线路,在随后的实验中,一一失败。
吸取这些失败的教训,又在朱画狐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些极为罕见的甩编书刊,苦心孤诣之下,终于设计出了这第七条甩编线路。
看着这条普普通通的弧线,巫马夕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这次,一定能成。
郑而重之地沉入神定,开始了闻微意境的编织。
这些天来,闻微的结构早已熟悉了,前边的编织进行得非常顺利,很快便接近了甩编地点。巫马夕集中精神,指挥意枝按照第七条路线划弧前进,迅速向着目标点接近,随后一振一甩,瞬间将意枝甩回到了原定轨迹,轻松得超出了巫马夕的想象。
巫马夕大大松了一口气,指挥意枝继续编织,很快便将整个编织完成,一个狼头出现在了虚空之中,竖着一双大耳朵监听着虚空中的波动。形形色色的波动信息陆续冲进脑海,繁杂却层次分明,每道波动都有着其独立的信息与频道。
仔细测量了一下,改进后的闻微,性能果然提升了许多,在师级探测意境中,其性能应该能够跻身顶级行列了。探测意境的创制工作,至此可以算是圆满完成了。
巫马夕将意境散去,重新看了一遍六视图以及这些天的研究资料,终于确信,自己真的有了独立创造意境的能力,横在意境大门前的那道槛,就这样被完美地跨越了。
戈轩明说:跨过这道槛,意境才真正属于你,否则,你只是意境的过客。
艰苦奋斗这么多年,自己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意境,不再是过客了。
万山过尽,前路虽说依然茫茫,却已经有足够的信心应对了。
巫马夕将六视图及资料打包,郑重地收好,取出晋玄烟,开始准备闻微的固化。
意境固化,是境修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事情,其重要性仅次于大晋级和启蒙祭。虽说通常没什么危险,但每次境修们固化时,几乎都会有三五亲友候在旁边,如老爷般地伺候着。因为这一天是大日子,比生日重要得多了。
巫马夕孤家寡人,自然没有这个待遇了,简幽虽说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给他庆祝生日,但真不能指望她与自己同乐,所以,巫马夕很淡定地坐在椅子上,开始进行闻微的编织。很快,意境织好。巫马夕深吸了一口晋玄烟,迅速沉入神定,正式开始了固化的过程。
意珠表面缓缓生出紫色轻烟,袅袅地飘在虚空之中,巫马夕用意识引导着紫烟向着闻微飘去,像雾岚一般将意枝结构笼在里边,随即紫烟开始沿着意枝沉积,迅速凝结成固定的编织轨道。
晋玄烟沉积的时长,一般为十五分钟到两个小时之间,时间越长,固定轨道就越刚硬,时间越短,固定轨道就越柔软。
轨道的硬度越高,对意枝的束缚力就越强。束缚力太强的话,会导致意境微调的难度增加;而太弱的话,就容易发生意枝脱轨的意外,如果脱轨得不巧,就容易导致走火入魔。
巫马夕为自己设定的时间是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一到,立即散去闻微意境,成形的固定轨道随着意枝一起融入意珠之中。稍后,意枝再次从意珠中伸出来,刚一出来便顺着固定轨道向前冲刺。
巫马夕感觉了一下,固定轨道颤颤巍巍的,对意枝的约束力可能偏小。
他反复进行着试验,按照设定好的各种微调方案进行测试,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终于得出了初步结论:固定轨道过于柔软了,应该再沉积半个小时才好。
过于柔软的轨道不好把握,为了避免出轨的悲剧,巫马夕不得不放慢了意枝速度。
意枝速度的减慢将延长固化意境的成型时间,拖后下一个意境的编织进度,这在实战之中是非常致命的,所以这只能这作为权宜之计来用,最终的解决办法,还是要通过不断练习,尽快适应这种柔软的轨道,将意枝速度提升上去。
不过,柔轨也有一大好处,就是在意境微调的时候格外灵活,巫马夕设计的几种微调方案可以轻松完成,说不定将来还能够挖掘这个意境的深层次潜力。
巫马夕在境室之中做了半个小时练习,感觉初步适应之后,便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拉开境室门,外边空无一人。
自从巫马夕染上酒香之疾后,简幽一口气在并编研究室放了三炉檀香以及无数香袋,几位助理包括简幽在内都受不了这香味的折磨,上班时间几乎都泡在典籍室。
巫马夕今天固化成功,心情极佳,看着研究室内的几炉檀香不由微笑,然后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酒香,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连衣服上都没有任何残留。
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巫马夕整了整衣衫,迈步出了研究室大门,向着镇上家里走去。
在半路正好遇到简幽,这女贼对于他的酒味早已忍无可忍了,这几天正在准备搬去客栈,骤然发现这可恶的味道消失了,那种喜悦远比巫马夕自己来得强烈得多,走路都一蹦一跳,跟个麻雀似的。
两人欢快地步行,刚走到研究院大门口,就遇到了朱画狐。
这个大酒鬼难得清醒了一回,与三个下属站在大门口,一见巫马夕便开口叫道:“张小哥,今天怎么没喝酒?”
巫马夕无奈地答道:“朱先生不是也没喝么?”
“我没喝那是有原因的,有个朋友要过来,晚上请他喝酒,总得留点量吧。”朱画狐眼睛笑成一条缝,舔了舔嘴唇,道,“张小哥,要不你晚上也来吧。光听说你能喝,一直没见过你喝酒的豪态,拣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了。”
“你这个老酒鬼,就不教人好。”简幽抢在巫马夕前边拒绝,扯着巫马夕的胳膊,气愤地看着朱画狐,“我来的时候,舅舅特地让我看着表哥,让他离你这种坏朋友远点。”
朱画狐哈哈大笑,道:“幽幽,等下要来的那人,可是将来赤砾学院的副院长哦,今天跟他喝顿酒,对前程可是大有帮助的哦。”
“那也不许去。”简幽蛮横地抱着巫马夕的胳膊,“表哥这么聪明,只要把喝酒的时间花在学习上,将来肯定不止当个副院长。”
“这倒是句实在话,在酒桌上攀交情,总不如自己的真本事来得可靠。”朱画狐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简幽的观点,但是随即又对巫马夕道,“张小哥,作为过来人,老哥要跟你说句实在话,咱们酒场中人,最大的忌讳就是娶老婆。你别看幽幽长得这么漂亮,但是有什么用呢?喝酒的时候她照样拦你,喝完之后你照样大耳瓜子抽她,所以说啊,咱们喝酒的,这辈子就不应该娶老婆。”
“你这老坏蛋!”简幽气得不轻,狠狠瞪着朱画狐道,“我看啊,你不是因为想喝酒才不娶老婆,而是因为娶不到老婆,借酒浇愁才变成酒鬼的。”
朱画狐哈哈大笑,道:“张小哥,看来你这辈子是真没喝酒的命了。”随即目光一转,看着三纬街的方向道,“哎,来了。”
巫马夕和简幽转头看去,就见从街上行来一老一少两个人,老者有些干瘦,但是脚步健朗,旁边的年轻人一边脸上缠着白纱布,看不太清长什么模样,只是无端地觉得熟悉。
“张小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不喝酒交个朋友总是可以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朱画狐说罢,带头向着那两人迎了过去。
巫马夕和简幽也不好太扫朱画狐面子,跟着走了两步,随即如触电般地同时站定。
那个蒙着纱布的年轻人,居然就是大横行城的劳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