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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来,沙摆九一直在等着谭邪的出现,到今天,他终于出现在了穆兰院。
那是一张企图用伤疤伪装剽悍的脸,脸上堆满了随时都要发作的怒火,甚至连旁边站着的马东苗,都有意无意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沙摆九看着那张脸,许久终于开口道:“人就在里边三号房,你问话的时候尽量注意点,那孩子家破人亡,又身带重伤,尽量别触及他的伤心事。”
谭邪看都没看沙摆九一眼,径直向里边走去:“用不着你沙摆九来教!”
沙摆九将怒火压了下来,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低声骂道:“该教的我还教不了呢。”
马东苗怕他还要说出什么混帐话来,话题一转问道:“七娘没在吗?”这穆兰院是穆七娘的居所,但是沙摆九经常往这里钻。
“她有事出去了,托我暂时在这儿照料一下。”沙摆九的脸色中有些小得意小甜蜜,随即话题一转,“谭邪怎么现在才回来?事情都快过去一个月了,现在回来还有个屁用?”
“事情没那么糟糕,谭执事刚接到通知就去烟沙城做了布置。”
烟沙城扼守着西北通往中原的惟一驿道,守住此咽喉要塞,就等于将人困死在了西北,要想出逃,除非是走险道。谭邪第一时间布局烟沙城,算得上是正手,谁也挑不出问题来。
马东苗对沙摆九的粗鲁性子有几分不放心,神情严肃地吩咐道:“谭执事这些天心情很不好,你最好别去招惹他。”
“他娘的,每个月都要摆几天臭脸,倒摆起娘们架子来了。”
“慎言!”马东苗表情严肃。谭邪向来忌讳被人说成女人,为此甚至不惜自毁容貌和嗓子,若是听到沙摆九这么议论他,少不得又是一场纠纷。
沙摆九毫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问道:“怎么着?又是谁招惹他了?”
“施暮亭来西北了,谭执事回来的路上被她给缠上了。”马东苗说到这里,将身体向沙摆九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啊,应该是吃了不小的亏,好像还中了什么阴寒类的意境。你也知道,就谭执事这身体,最怕的就是这一类的意境了。”
“阴寒类意境?施妖女不擅长这类意境啊。”沙摆九问道。
“那个就不清楚了,不过据牛拖刀说,谭执事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身体周围都飘着白雾。”马东苗的声音有些神神秘秘,“老沙,这事你可不能瞎传啊。”
“放心,我老沙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沙摆九给了对方一个坚定的眼神。
两人默坐片刻,后边突然传来韩邪的咆哮:“你这画的什么,这他娘的画的是人吗?”
马沙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向里边行去,不多时便来到一间布置温馨的病房,黄花梨木的病床上半躺着重伤未愈的劳缺,一身黑衣的谭邪站在病床前,满脸怒容地将一张纸扔了劳缺脸上:“这就是你画的凶手?这就是杀你全家的凶手?”
“谭邪,要撒野滚回你的霸王庄去。”沙摆九大步走了过来,与谭邪针锋相对叫起板来。
马东苗赶紧劝架道:“息怒息怒,有话好好说,谭执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邪没有理他,指着劳缺吼道:“老子明天再来,若是你还画不好,老子亲手掐死你。”说罢也不与二人多话,转身便出了病房,连房门也懒得带上。
“小劳你别理他,这人就是一头疯狗。”说此话时,沙摆九目注房门,声音奇大,显然是要说给外边的谭邪听的。
外边没有回应,片刻之后传来“啪”地一声脆响。
“什么声音?”沙摆九问道。
“别管外边了,先问问劳小哥是怎么回事。”马东苗生怕沙摆九追出去多事。
沙摆九闻言收回目光,拍着劳缺的肩膀道:“小劳你别放在心上,这人就是一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德性,不过他最怕七娘,在这穆兰院他不敢乱来。”
劳缺闭目不语,那张刚刚恢复容貌的脸上满是痛苦,道:“不怪谭前辈,谭前辈让我画一张凶手的画像,可是我画不出来。我像一个废物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沙摆九叹了口气,柔声劝道:“凶手总在西北,逃不掉的,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沙摆九无数次看到劳缺带伤画画,想要尝试将仇人的画像画下来,可惜由于事发当晚天色太黑,凶手行动狡猾,劳缺又未曾习过画画,竟是完全无处着笔。
谭邪竟又拿此事来逼他,委实可恶。
沙摆九安慰了劳缺几句,待劳缺情绪稳定,便与马东苗退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带上。
“老沙,这可不像你啊,我记得这小子刚来时你可不怎么待见他,怎么现在对他,倒像是对亲儿子一样了。”两人一边往外走,马东苗随口问道。
“这孩子挺可怜的。”沙摆九那张粗犷的脸上竟难得地现出几分柔情,“而且,他算是我跟七娘的媒人了。”
马东苗愣了一下,问道:“你和七娘终于要结婚了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沙摆九和穆七娘是属于少年错过中年蹉跎的一对,明明郎有情妾有意,却偏偏游弋在婚姻的大门外,一游弋就是数十年。没想到,在整个大形殿上下的耐心都被游弋殆尽的今天,这两人却突然要在一起了,而且听沙摆九的意思,似乎还是那个劳缺给撮合的。
沙摆九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殿主把这小子交给我后,我就把他放在七娘这里治伤。这小子治伤之余也不安份,老是跟七娘说他的伤心事,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为了意境冷落了妻子,总以为时间还多,却不想一朝之间家破人亡,想弥补都弥补不了。七娘这人心软,听完之后感动得眼泪直流,然后我就……嘿嘿!”
马东苗听完也是感慨不已,道:“难得啊,这么多年,你们可总算是修成正果了,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沙摆九道:“我跟七娘商量过了,等这沟连大会一结束,立马就办。”
马东苗笑道:“那你就别等了,我刚从殿主那里过来,因为荆蛮飞驿这事,殿主想将沟连大会延后至明年二月初。你跟七娘都不年轻了,只争朝夕啊!”
“去你娘的!”沙摆九在马东苗胸前捶了一拳。
两人且说且行,很快便来到了穆兰院的门口,突然发现一盆兰花碎在地上。
两人都是一愣,马东苗很快反应过来,连忙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碎你娘的平安!”沙摆九气得暴跳如雷,“这是我特地给七娘找来的素冠荷香鼎。”
穆七娘喜欢兰花,沙摆九为此没少花心思,这盆素冠荷香鼎是兰花名品,沙摆九特地去中原花大心思找回来的,谭邪这混蛋还真下得去手啊。
沙摆九气得语无伦次,指着东北角大骂:“谭邪,你王八蛋,你生儿子没屁-眼……”
……
谭邪第二天一早起来拆疾风讯,就得到一个关于沙摆九的消息。
这厮昨晚借着发婚宴请贴挨家挨户蹿门,道完喜讯之后就跟人唠闲嗑,唠得别人一头雾水的时候,这厮再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过去:“你听说了没?谭执事这次在外边可是吃了大亏了……”
“这混蛋还真是闲得没事干了。”谭邪将掌中的疾风讯随手捏碎,拆开另一封疾风讯,里边说的是施暮亭的消息,这妖女在蛮人沟连转了一圈之后突然消失,谭邪布下的人手忙了一夜也没有找出她的行踪。
谭邪没太在意这个消息,想了片刻,随手刻写了一张疾风讯发出去,吩咐下边的人留意孙氏后人的消息。
想起前两天的那一条凝丝牵,谭邪心头就邪火直冒。
一个小小的境师,居然让自己成了全殿的笑柄,太丢人了!
本来以他的修为,就算是身体有残疾也不至于弄得那般狼狈,可当时施暮亭那妖女就在身边,谭邪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的丑态,只好强忍着疼痛往回赶。一路狂奔好几个小时,直到回到大形殿才终于摆脱施暮亭的纠缠,而谭邪也早已被冻得脸色发白下身麻木了,由于身周气温太低,走到哪里都是一身白雾,宛如神仙中人。
沙摆九那混蛋居然拿这事来做文章!
“喀!”刻刀被谭邪不小心折断,随手扔在桌上,喝了一口水,寻思道:这混蛋发婚宴请贴,居然敢独独漏了我这一份。
刚想到这里,楼下便传来沙摆九的喊声:“谭邪,你下来一下。”
谭邪懒得理会他,自顾自地洗漱穿衣,折腾了大半个小时才下楼去,就见沙摆九满脸不耐烦地站在门口,一见谭邪便将请贴扔了过来,粗声粗气地道:“我跟七娘十二月初九结婚,到时候过去喝杯酒。”
谭邪看了看请贴,随手收好,“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沙摆九尴尬地站了会,再次开口道:“谭邪,我那盆……”
“沙摆九,”谭邪突然打断了沙摆九的话,很严肃地看着对方,“你要是再混帐,我绝对饶不了你。”
沙摆九沉默了许久,最后严肃地道:“我自己也饶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