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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热闹,凝固的节奏。
眼中的世界变得非常陌生,人们的嘶吼像是来自数万光年外的阁楼。
一件又一件的珍宝被人拿下,巫马夕循规蹈矩地出手,像是木偶一般,在将预先准备购买的几件物品购入的同时,金币也如流水一般地花了出去。
他如老树一般枯坐着,没有任何表情。
除了报价之外,连八十七号那暴雨袭城般的交际能力也无法让他多说一个字。
“二十三万,好的,三号出价二十三万,宝物的争锋进入了刺刀见血的白热化阶段……”
“四十七万!”巫马夕的声音干涩枯寂地响起。
“四十七万,好的,八十六号再次加入了秋刑饮的争夺,一出手便是傲视群雄的四十七万。这已经八十六号第三次报出这个价格了,前两次的报价被两位枭雄强力镇压,我很好奇这一次的报价是不是仍然会被镇压呢?同时我也很好奇,这个数字对于八十六号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为什么这个报价会连续出现三次呢?好的,四十七万一次。”
其实只要是有心人,怕是都已经猜了出来,这六十七万应该就是八十六号最后的资金了。
一场拍卖会豪掷八百万,却很奇怪地没有在巫马夕心中泛起任何涟漪。
“要是这些钱,都用来给你买零食,买漂亮的衣服和首饰该多好!”
往昔已不可追,只有心声在潮涌般的喧嚣中孤零零地飘荡。
“四十七万三次,成交。”拍卖师再次落锤,抬头看了看八十六号的方向,“好的,那么,这件秋刑饮便再次被八十六号拿下。从晋玄烟到秋刑饮,事实证明,八十六号不愧是有始有终的好男人。”
“好了,下面,我们要拍卖的这件物品,也许它并不昂贵,也许它并不珍稀,但是,它的意义,却值得我们每一个人从心底去崇敬,是的,就是它,”拍卖师神情庄重,拿出一张纹饰精美的票据举在手中,“荆蛮飞驿首航票,一票在手,西南任我走。”
沸腾的热浪瞬间将巫马夕湮没了,他像是立在无边泽国中一棵老树,孤零零地站在陌生而寒冷的世界,身上还残存着暴风雨留给他的狼狈。
他将自己蜷缩在坐椅里,喃喃自语:“跟我没关系了,钱都花完了。”
那么疯狂地花钱,只是为了逃避这一张小小的首航驿票。
他拉紧了衣服,努力让自己蜷缩得更温暖。
拍卖师开始了他深情的演讲:“早在二十多年前,秘擎商联、查氏以及大形殿的先辈们便有了荆蛮飞驿的构思。但是,茫茫曲青绵延万里,峰绝壑险意兽横行,想要跨越是何等的艰难。但是,他们没有放弃,他们以大无畏的精神迎难而上,一边勘测航线,一边研究更加强力的飞龙品种。筚路蓝缕,披星戴月,付出了无数的辛苦,无数的汗水,无数的鲜血,甚至,还有七位英雄的生命。终于,在三年前,所有的技术条件都成熟了,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到最好了,千万人翘首企盼的荆蛮飞驿正呼之欲出的时候,西曲事件,爆发了。”
时隔两年半,巫马夕第一次听到西曲这两个字。
时间残忍如斯,仅仅两年半却已恍如隔世,就好像站在一片枯萎的桃林企图回忆它烂漫缤纷的样子,美好在回忆中神化,如仙境一般,而现实却只是一片废墟。
拍卖师的声音缓慢而沉重,像是随着北风而来的埙乐。
“西曲事件让大形殿和查氏关系骤冷,原以为荆蛮飞驿的计划要被无限期搁置了,但是,就在前几天,从查氏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在西曲事件中遭受重创的文苍原的外孙女,终于,醒过来了……”
拍卖师的声音骤然激越起来,像是一道霹雳炸响在巫马夕的脑海中。
如意,醒过来了?!
她没死,她醒过来了!
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在爆炸般地复制,万马奔腾般地肆虐。
幸福像一道道电流燃烧在身体的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都在咆哮,都在嘶吼!心脏像要被电流击穿,肺叶像要被烈火燃烧,思绪早已被无尽的喜悦冲刷得支离破碎。
整个身体中全是血液爆炸般的幸福感,让他的身体无可抑止地颤抖起来。
整个世界都模糊了,都光影凌乱了,都不知所谓了。
一根紫色的物品突然递到巫马夕的嘴边,同时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在耳侧:“咬住,咬住,一会就好了,咬住,千万别咬自己舌头。”
巫马夕沉浸在幸福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该死的东西塞了满嘴,同时那个刺耳的声音仍然在耳边不停地絮叨:“咬住,咬住,挺一挺就过去了,不用怕,一会就没事。”
什么乱七八糟的?
巫马夕骤然反应过来,将一只正要摘自己面具的胖手狠狠打掉,拔出嘴里边那把带着咸味的东西,却原本是一把折扇的扇柄,想是常用的原因,紫色扇柄被磨得油亮油亮的。
巫马夕转过头瞪着八十七号的胖子,低沉着声音呵斥道:“干什么?”
“你……你不是羊角风?”胖子显然也被巫马夕的突然清醒吓了一跳。
你他娘的才羊角风呢!
巫马夕甩手狠狠将那把折扇扔进了拍卖厅的角落,转过头继续看着拍卖台。
台上的拍卖师正在煽风点火地推销驿票,巫马夕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许久之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对啊,我得买一张驿票啊!
然后紧接着又反应过来:操,钱花完了!
巫马夕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看了看四周,一张张隐藏在面具后边的脸,看不出来这笔钱可以向谁借贷,唯一有过交谈的八十七号的位子空着,不知道那个胖子干什么去了。
这次拍卖的首航票共有十张,分开拍卖,每张票的最低报价是一万金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百金币。
第一张票的争夺很快便有了结果,被十四号以十一万三千金币的高价收入囊中。
在第二张票争得水深火热的时候,那个胖子终于再次出现了,手里捧着把散架的折扇满面愁容唉声叹气,回到座位之后立即便开始跟巫马夕交涉:“我好心帮你治病,你却将我的扇子给摔坏了,这……你得赔我。”
“可以!”巫马夕答应得很爽快,“我身上没钱了,你帮我拍一张荆蛮飞驿的首航驿票,我将秋刑饮给你,如何?”
“好!”胖子答应得更爽快,但是随即便迟疑起来,“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八百万都花了,秋刑饮才多少钱,用得着骗你吗?”
“那倒也是。”胖子低头想了想,突然一拍巴掌,抬起头道,“就这么定了。”
“铛!”话音刚落便听到拍卖师落锤的声音,第二张首航票名花有主了。
第三张驿票的拍卖很快便开始了,胖子全神贯注地投入了竞拍的工作中。
胖子竞拍的手法比巫马夕专业多了,节奏张驰有度,仅用九万金币便将第三张首航票拿下了,然后两个人便一边聊天一边等待拍卖会的结束。巫马夕心神不属,本没有聊天的意愿,无奈那胖子实在太积极了,一句紧接着一句,巫马夕就感觉自己像是暴风雨中的一棵幼苗,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的。
拍卖会结束时天色已近黄昏,云层堆积在天空,让天色阴郁得厉害。
两人取完拍得的物品之后在拍卖殿东门见面,非常友好地完成了交易,胖子拿到了珍贵的秋刑饮,巫马夕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首航票。
胖子兴高采烈地道:“你们卫家人做生意就是干脆,老哥我就佩服你们这一点。”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胖子就实实在在地认定了巫马夕是卫家人。
“客气!”巫马夕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之后突然想起什么,转回头道:“对了,我的钱花完了,你能不能给我几百金币买回家的驿票?”
胖子愣住了,许久之后才道:“这……这不太合适吧?”
“我们的交易额是数十万金币,就算是友情赞助几百金币也是应该的吧!”巫马夕看胖子不爽利,也懊恼刚才在交易之前没想起来这事。
“这都说好了的,突然又……这……”胖子满脸的为难。
巫马夕耐着性子道:“你看啊,你这驿票加折扇,撑死也就十五万金币到顶,我的秋刑饮,少说也得值个二十五六万金币吧。你一转手就赚了十多万金币,掏个几百金币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唉!”胖子满脸的为难,“若是放在两年前,别说几百金币,就是几千几万老哥我也二话不说就掏了,实在是这两年落魄了,成天被人追在屁股后边要债,兄弟你得体谅老哥一下啊。要不这样,你不是拍了好几件宝贝吗?你再给我一件,我给你筹路费?”
巫马夕胸闷气紧,强忍住一个“滚”字,不说话转身便走。
“哎,兄弟你等等。”胖子大声唤道。
巫马夕听到叫声转过身来,看着胖子想道:还好,总算是良心发现了。
胖子大迈两步来到巫马夕身前,取出那把破折扇递给巫马夕道:“兄弟,老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把扇子你带上,你们卫家的那个羊角风发作起来实在厉害,嘴里要不咬点啥怕是会把自己舌头都给咬了。”
“滚!”巫马夕终于没能忍住,扔下一个大大的“滚”字大步离开。
看着巫马夕的背影转过街角消失不见,胖子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唉!老哥我也不是小气的人,这实在是,落魄了嘛!”随即视线一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开口唤道:“哎,杜兄弟。”
在胖子的目光所及处,是一个神情落寞的中年人,目光迷离地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
听到喊声之后,中年人转过头看着胖子的方向,待胖子接近之后才道:“杭大哥。”他的声音中带着疲惫。
胖子很是热情地在中年人胸前轻捶了一拳,道:“来参加拍卖会啊,拿下什么宝贝没有?”
中年人摇了摇头,落落寡欢的样子。
胖子没有注意到中年人的失落,仍自兴高采烈地道:“这次老哥我可是得了一件好东西。”说罢从象戒中取出一物。那物状如古埙,色作浅棕,上边有几丝天青色的花纹。
“秋刑饮!”中年人脸色大变,“你是八十六号?”
胖子诧异于中年人的神情变化,神情凝重地问道:“怎么了?”
“紫霖融是不是在你手上?”中年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没有,八十六号是我邻座,他想要一张荆蛮飞驿的首航票,刚好钱花完了,就拿秋刑饮跟我换了。”胖子也被中年人的神情弄得紧张起来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八十六号呢?哪里去了?”中年人继续追问。
“往那边走了。”胖子指了指巫马夕离开的那条巷子。
中年人瞬间发动意境,如狂风一般骤然卷过数十丈的距离,眨眼间便来到了胖子所指的那条巷子口,小巷内只有寥寥三四人,摆了几张躺椅在家门口侃大山,在视线的尽头处,一辆青色的街车以极快的速度跑出了中年人的视野。
中年人不敢有丝毫停留,织起意境,如劲风刮过小巷,向着街车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
胖子看着中年人的背影,纳闷地道:“怎么回事?怎么弄得像是被文苍原追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