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咒独尊

第一百三十九章 虎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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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灿烂云霞的光线传至甲子征营遗址的时候,早隐去了它的张扬与壮丽,变得幽暗阴晦,阴寒的夜风开始流动,带着呜咽般的声响,脸色苍白的凌时乐立在残墙断瓦之间,缓缓睁开了桃花般的双眼,目光在迷蒙中变得呆滞,呓语般的声音轻轻飘出她的唇瓣:“我是不是做了疯狂的事?”

声音没有得到回应,羊羔的主人早已出了废墟,踏着斜长的影子一路向东而去。

经离城,过仝林,翻过奥柯山脊,十几天的跋涉过后,芒荒城一如预料地出现在了眼前,在阴晦的天空下破败如废墟。

这座离蛮人沟连不到三百里的城池,是巫马夕的行程中离蛮人沟连最近的一站,出此城之后,顺着万驿大道一路向东,便会将蛮人沟连彻底地抛在身后。

但是巫马夕更渴望的路径,是顺着城北的庄周路一路直向西北,在那条路的尽头,离芒荒城五百里的地方,有一处巫马夕非常想去的所在——赤砾原。

郜千湖临死前曾经有几笔简单的勾勒,这几天巫马夕在阅读那幅《天庶一览图》时,找到了一模一样的线条,那些线条所勾勒的,就是赤砾原。郜千湖最后在地图的中心留下了深刻的一点,巫马夕相信那一点必然隐藏着什么秘密,郜千湖不甘心带入地下的秘密。

除此之外,巫马夕想要去那里还有另一个原因,台隐曾经在那里留下过足迹,非常深刻的足迹。三十年前,台隐曾在那里狠狠扇了大形殿一巴掌。

巫马夕站在奥柯山脊的最后一个起伏上,铅云密布的天空中有飞龙的尖啸传来,他的目光追循着声音落在那两头飞骑身上,随着飞骑缓缓游移。

“大形殿。”他的眼神中有着淡淡的无奈。

身上背着大形殿的两条人命,这导致他在西北的旅行不可能从容随意,除了改形换貌隐匿形迹之外,在大形殿的大搜捕到来之前,他必须尽快离开西北进入中原,而赤砾原的旅行,只能留待下次。

巫马夕收回目光,迈起沉重的步子走下了这最后一处瞭望高点。

芒荒城的高大城墙虽然还在岁月中残喘,但其功用早已是名存实亡了,城墙上丝丝缕缕地垂下无数条绳索,这是城里的人们搭就的简易通道,贪图近道的境修们扯住绳索,如壁虎般地在城墙上上下游走。

巫马夕选择的进城地点在城墙的西南角,也许是冤家路窄的缘故,在这千里之外的地方,居然遇到了铁锹胡子的岳干。

两人相距不到十米,各扯一条绳索。

岳干双眼怒突地盯着这个冤家,明显是存了较量的心思。

“一,二,哎……你,你……”

巫马夕早已在号令中绝尘而去,岳干顾不得啰嗦,连忙手上加速,可惜还没爬到一半,那不讲规矩的小子早已经站在了城墙之上,正向着自己的绳索走来。岳干急得大喊:“不要砍,兄弟,不要砍。”

好在那小子走到一半就转向下了城墙,等到岳干手脚颤抖地爬上城墙时,早看不到对方的背影。岳干站在城墙上,只觉得脊背凉嗖嗖的,狠狠给了自己一嘴巴:“早知道那小子不讲究,还一二个屁。”

毕竟是西北地区的中心重镇,外表寒酸的芒荒有着繁华的内在,由于天气阴晦,天色比平常都要黑得早,不到六点,街上已经很昏暗了,街道两旁的各色境灯渐次亮起,将整条街道点缀得如梦似幻。

西北地区的招牌通常并不精细,但是极其大气,占地面积极大,往往一个店面除了门窗之外,就全是招牌了,巫马夕住的这个客栈就是如此。

客栈全名叫做云楼,两个字的招牌愣是被店家铺张到十几米,横贯了整个店面,正好与左右招牌接轨,于是便组成了一幅更加大气的招牌:天下第一香,云楼板鸭张。

洗净了一身风尘的巫马夕坐在地板上,身前摊着一张构图繁复的六视图,这是得自月镯的《青丘狐影》。

这些天除了赶路之外,巫马夕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研究这个精妙绝伦的意境。

就意境的结构来说,《青丘狐影》属于优雅华丽的类型,它没有《夏夜萤语》的梦幻浪漫,没有《赶尸咒》的严谨苛刻,没有《惊蛰》的粗暴不讲理,没有子寂意境的自制隐忍。它的结构之中,带着一种女神般的风韵气度,却又在笔梢弧顶流露出几分灵动俏皮。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女性风格非常明显的意境。

有意思的是,从原理来分析,这很明显是一个加持于身体的驭形意境,但这个意境的结构却并不适合赤橙黄三色灵力的发挥,反而更适合蓝色灵力,尤其是天蓝色最为契合。

这么别扭的意境,在大陆三分之后就很少出现了。

巫马夕对这个意境,只是学习其结构的精妙处,暂时没有染指的打算。

夜交三更,巫马夕将图纸收起,检查了一下布置在房间里的阵引,开始每天的例行修炼。

第二天一大早,巫马夕坐在云楼的三楼吃早饭。

楼上大约有十多位客人,只是似乎都带着没睡醒的慵懒,少有人讲话。

外边仍然阴沉得厉害,经过了一夜的郁积,云层又沉重了许多,压在天空让人胸闷气紧。

左近神仙居的顶楼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叫,两头飞龙张扬着双翼,向着沉闷的天空钻去。

“滚下来!”

如霹雳般的一声暴喝,连天上的乌云都跟着剧烈翻滚起来。

两头飞龙瞬间失去动弹的能力,从天空径直栽下来,坠入了交错的檐角后边。

巫马夕按着自己弹跳不安的心脏,直愣愣地看着神仙居的顶楼,目光中带着几分惊惧。

楼上不多的几个客人全都抬起头,面面相觑,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惊恐苍白。

“我的个妈呀!这是谁家娃,嗓门这么大?”身材圆润的胖子拿着绣着金牡丹的粉红手绢,哆哆嗦嗦地擦着脸上的十锦粥。

“谁家娃?那修家的!”一个山羊胡的干瘪老者老神在在地接口道。

虎啸天崩那修!

楼上众人虽然亲耳听过虎啸天崩的不多,但是传说能把天都吼下来的那修的威名又有谁没听说过,一个个脸色都变了,或是雀跃,或是惊惧,或是故作淡定,不一而足。

一个狮鼻大汉将裸露的右臂伸出窗户,一滴冰凉的雨水砸在他的掌心,随即这厚重沉闷的天空似乎被捅破了窟窿,暴雨倾泄而下,瞬间迷蒙了众人的视线。

楼上食客们终于精神起来了,有两个性急的境修翻窗便从三楼跳下,冒着雨向神仙居的方向蹿去,顶风冒雨,热闹看得是相当豪迈。余下的食客们则迅速在窗口附近聚拢,看着外边天倾般的大雨,口若悬河地摆起了天门阵。

“还真他娘的虎啸天崩呀,这么多天下不下来的雨,一嗓子就给吼下来了。”狮鼻大汉将淋湿的胳膊收回来,竖起个姆指夸奖。

旁边一个瘦高杆心有余悸地接茬:“就是,这一嗓子太凶了,心脏都差点被吼出来。”

旁边众人纷纷附合,一个眼角长瘤的矮子道:“按胸口这手我都不敢松了。”

“没见过世面。”干瘪老者慢悠悠地喝了口萱浆,不屑地道:“这就天崩了?差得远了。”

“这不是天崩是什么?”矮子满脸好奇地看着老者,眼角的瘤子随着眼皮一跳一跳。

“要真听到虎啸天崩,你们要能站着才叫怪事了。”干瘪老者一副高人模样。

“前辈,莫非你听过真正的虎啸天崩?”矮子追问道。

“老夫还真就听过。”干瘪老者说得很是悠闲缓慢,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但得意之情从他的眉梢眼角无可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狮鼻汉子心底好奇,脸上故作不屑,道:“切,我还看过戈司虹斗蛤蟆呢。”

外间传说,白象境院的院长戈司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蛤蟆打架,天庶大陆上的漫画家们以此为题材,创作了近百幅漫画,画面中的院长表情各种猥琐,可谓是为老不尊的典范。

不过院长斗蛤蟆这种场景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而且境修界和世俗界的主流观点都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就跟简霜城爱上施轻岚的传说一样无稽。

“年轻人,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区区激将法,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激将法介于阴谋和阳谋之间,考验的是人的心态,不是识穿了就能不上当的,干瘪老者显然是被激怒了,只是嘴上不肯认。

“切!”

这简短的一个字让老者仅有的矜持瞬间失守,瞳孔都大了好几圈,道:“哼!小辈知道什么?二十五年前虎神爷那场婚礼听说过没有?哼!”

“丙城婚礼?”狮鼻汉子目光立即被吸引了过来。

“咦,你居然也知道丙城婚礼?”老者语气也有一些惊讶。

其余几人却都有些不明所以,纷纷追问道:“什么是丙城婚礼?”

狮鼻汉子耸了耸肩,道:“就是在丙城举行的婚礼啰。”

众人大为不满,纷纷转过头来,七嘴八舌地追问老者,各种奉承的词汇都出来了。

老者脸有得色,抬头看了看窗外的神仙居,端起碗喝了口萱浆,道:“具体的你们也用不着知道。真正的虎啸天崩,一嗓子下去,就跟座大山压在身上一样,连气都喘不出来,全身每一块肌肉都跟着跳动,毫毛里边流出来的不是汗,是血。至于这一嗓子,是那家的虎啸没错,说到天崩,那倒未必。”

“不是虎啸天崩?”矮子满脸的失望。

“当然不是!”老者将碗中萱浆一口饮尽,脸上现出自傲与豪迈的神色,“真正的虎啸天崩,只有虎神爷能够吼得出来。自从二十年前虎神爷进入乱境原,虎啸天崩早就成了绝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