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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伊的眸子里弥满惆怅,周洛难得见到她有除了冷厉肃杀之外的情绪。他坐在已经没有了九折楼,空空荡荡的飞青桥上,挠头说道:“鬼伊,你当真要走?”
周洛见多了牵绊在真劫境前期,红尘炼心这一道外劫中的同道修士,譬如皮少锋,譬如慕华与云如仙子,譬如那荆无命。修道练气之士,心志坚韧强大,往往有大意志,往往也偏执甚过常人,一旦心中定计,多半便决计难以拉扯得回来。是以,往往有修士便不能踏得过自己心中的这一道劫数。心有慧剑,能斩情丝,亦能杀己。
他隐约揣测得到,鬼伊心中也有这一根劫数。
他原本以为,鬼伊的这一道劫数,就是在那李承乾的身上。然而,他与鬼伊已相熟良久,隐约又觉得,鬼伊心中牵绊住的那一线红尘,大约另有其人。各人皆有命运,有心中执念,外力不能相加,大约都要自己去堪破。
鬼伊闭目复睁,眸中那一抹异样情绪便消失一空,再也不见,只对周洛略微颔首。周洛不由得有些气恼,说道:“你大约忘记了,你要听奉我的号令。”他此话出口,忽然又觉得有些没来由,不由心中空空的,难以自解。
两人不远处,星公子正缠着羽劫老道,一味纠葛。
“老道,本公子天资卓著,异禀非常,你若是收了本公子做弟子,你这一身衣钵,便算是真个得了个传人,本公子必能将之发扬光大。”
羽劫老道和身边的佚之狐脸色都显得不大愉快,只是不答,拿手拂他。星公子被推了个趔趄,却也不恼,强压了气愤,忍道:“老道,你若是收了本公子,本公子必每日早晚请安,殷勤侍奉,保管叫你畅快,你看如何?”
羽劫老道复一拂手,又将他推到一旁。
星公子怒极,跳脚殛指喝道:“老道,是不是这老狐狸偏生不愿意你收我?气煞我也,气煞我也!老狐狸,本公子何处得罪了你,你要如此作难于本公子?”
佚之狐却不懒得搭理他胡搅蛮缠,只对羽劫老道说道:“羽劫兄,此番可是知道了,你我终究还是差得远了。天玄世界,似乎是风雨飘摇之中,祸难将至,以你我之修为,前番被人压制得动弹不得,便连是谁人出手也不知晓。我见女儿危在须臾之间,也不能出手,着实是……”
羽劫老道龇牙咧嘴道:“都怨正元子那厮,教我老人家在他这山里枯坐了三百年,否则如今何至于此?”
周洛倒是知道,玄天宫惊变之时,他急切杀回正元峰来,与皮少锋交手之时,也自惊奇羽劫老道与佚之狐这两位老妖巨擘居然都不曾现身,后来方才知晓,当日二人竟然被人以气息压制,就在正元峰正元殿中,连动弹一丝都不能够,而且两人居然连对方的面都不曾照见,虽然自是气急败坏,却也知道,只怕是以他二人之能,远远不是人家敌手。
周洛约莫知道,皮少锋当日杀来,大约正是那黄云之中的枯黄道人出手,以些微气息,就压制了两头老妖。
这两人都是纵横天玄世界的大妖、巨擘,遭了如此之事,便如生平未有之耻辱一般,如何不心中气恼?此时星公子死活要拜羽劫老道为师,没有惹得老妖怒起,被一巴掌拍成肉饼已然是他的运气了。
其实,星公子大抵也是一样心思。
他本就是一浪荡子,忽一日见了佚秀灵,便连她怀有别人的骨血,也浑然顾不得了,一心便牵恋上了。男女之事,飘忽难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之,概莫如是。当日终于见了皮少锋,便是佚秀灵之旧爱,小星矢的生父,他哪里是皮少锋的敌手,心中既怒且羞,竟然发下了大志,定要拜羽劫老道为师,苦练道法,日后再要复仇。更重要的是,他如今是决计不能接受在佚秀灵的眼中,自己是不如那皮少锋的。
只能说,情劫害人。
周洛端坐着,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鬼伊缓缓起身,转头淡淡道:“周洛,你有资质,有运势,前途不小,却须得记住了,莫要被这情劫害了呢。”
周洛听她说话,似是有诀别之意,不由骇然:“鬼伊,我若不叫你离了太玄山,你如何走得了?”
鬼伊头也不回:“你便此刻动用了那禁制,杀了我也罢。”说罢,她一步踏出,便要腾空而去。
周洛将欲起身,却终究颓然坐倒,苦涩道:“也罢了。”他忽地伸手一点,指尖绽射一点乌芒,已经缓步走去,踏足凌空的鬼伊脑后立刻也射出一小团黑气,被周洛收了回来。这正是他当日种在鬼伊天心灵窍之下的禁制,一道天道无上寂灭雷霆。当日回归天玄世界的时候,周洛便有心解了她的禁制,此时索性便解了,彻底还她自由也罢。
周洛冲着鬼伊背影叫道:“鬼伊,你原本已是那李承乾送与我的奴仆,如今我已解了你的禁制,自今而后,你便是个自由的,天地之间,再无束缚!”
鬼伊头也不回,更不答话,便飘渺而去。
……
天南真一门,西北丛云道观,俱都拜入了当朝皇帝陛下辟立的皇极尊天道之下,尊李氏皇帝为教主。
这个讯息,有如雷霆风暴,袭过整个天玄世界。
玄天宫的真人们惊怒骇然交集。
玄天宫一面连续动作,欲要压住当朝,止息兵戈,一面着手查探袭杀玄天宫行宫的黑手,还要寻找当日大闹玄天宫的枯黄道人,却不曾想,天玄世界陡起惊变,各种暗涌之激烈,令人胆寒。
玄天宫已遣派诸多人手离山去,如今一道一道灵讯传递回来,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便是玄真子宫主与诸峰执掌真人,宫中许多长老,也都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应对。
实在是当日太玄峰上大闹那人,着实是强横得离谱,当场之中,几乎汇集了天玄世界所有道门的绝顶人物,竟都奈何不得对方。紧随其后,西方紫罗大教教主陨落天州皇城,如今真一门与丛云道观都纷纷惊变,竟然被强压得慑服了,这却使得玄天宫都噤若寒蝉。
天玄世界修道界原本一派昌荣,平静安和,却不曾想到,变故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激烈。
北方战势时刻变化,大唐王朝军威凶悍到了极点,竟果有并吞山河,一统天玄之气势,节节猛进,直打得那北方帝国连连丢失疆域城池,就算是摩罗道亲自插手,修士加入大军之中,也抵挡不住。
大唐王朝朝廷不知何时竟蓄养了众多修士,如今齐齐纳入皇极尊天道统御之下,便连北方圣地摩罗道也抵挡不住。诚然,真一门与丛云道观尽都臣服,摩罗道抵挡不住,也不是奇事。
整个天玄世界,都陷入了一片大恐怖之中。
周洛在正元峰上,目向西方凝视,许久摇头叹息,心下暗忖:“玄天宫还有玄心道人坐镇在上古遗秘之地之中,虽然不知为何并不愿插手,但是观那朝廷如此声威,一时也不敢真个对玄天宫下手,大约也是有所忌惮。”
然而,玄天宫终于还是要动手了。
决计不能眼见天玄世界修道界就此沦丧!
玄天宫的高层,要么不动,一旦发动,便是雷霆之怒!
一时之间,玄天宫便调集了诺多高手,上千修士,虚劫境以上的人物,便足足有过百人,齐齐汇集在太玄峰,要经由传送法阵,直接传送到西南连州、蜀州地界的苍莽剑宗地界。那皇极尊天道,终于是对苍莽剑宗这一可谓是仅次于六大道门的门派下手了,玄天宫回应的便是雷霆暴怒,调集高手,务必保下苍莽剑宗。
可以想见,于苍莽剑宗这一场做过,便意味着玄天宫彻底对大唐皇室宣战了。
“听闻真一门陷落,也并非是彻底倒戈向了李氏,只是真一门被割裂了,一部分人散落遁逃,另一部分人被强压慑服。真一门门主携了一部分门人就近逃向了苍莽剑宗地界,朝廷便是以此为藉口,调运大股修士,要苍莽剑宗立刻交人,一并臣服……,幸而,真一门主逃将了出来,想必真瑛目下也自无虞。”
周洛也在这一次去往苍莽剑宗援战之列。同行者还有流牙师兄,冷夜师兄,云霞师姐和赤煌师兄却并不去。至于大师兄慕华,却连周洛如今也不知他的去向了。
玄天宫千人毕集在太玄峰藏道塔,此去为首者,便是正元子,另外还有四位执掌真人,乃是绛云峰执掌,绛云子真人,极光峰、朱血峰、真虚峰的三位执掌真人,也都以正元子为首。对于玄天宫而言,同时出动五位执掌真人,已是惊人之极,不过眼下情形,便是如此也算是少了。
传送法阵连续发动。
与此同时,西南地界,浩荡连山,山中多瘴气凶兽,群山之中延绵云霭,虽是险峻之地,却也风光不俗。这处连山涵盖蜀、连两大州,伏衍数十万里,群山之中,多有在那山巅的道门、宗派,这些门派多为剑修,各承道统,却也有个统帅,便在苍莽连山之中,一座金顶险峰之巅,正是剑宗正统所在。
剑宗所在,忽地宝光冲天,辉煌夺目,许多修士一齐长呼:“玄天宫的援手到了!”
周洛跟随着正元子踏出传送法阵,这法阵在山巅露天处,原本想必是有殿堂,如今却已拆除了,他一踏出,未及见得诸多等候在此的苍莽剑宗门下,已忽见得四面八方遥远处,一座座险峰处长虹横贯,杀机逆天,显是已在惊天大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