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芝市郊外,距离市区有几十公里的路程,这个地图上都是找不到名字的小镇,当地人称呼为骊镇,与墨镇相隔的并不遥远,开车约莫两个小时就能到达了。
在这个除了当地人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小镇门口,有着一个修车摊,而且是秀自行车,很古老的那种,推着一个小车,旁边还挂着一个配钥匙的牌子,这种在东部大城市已经差不多快要绝迹了的路边小摊在这里生意自然也不怎么太好,东部的这种小店,通常都已经改成了电动车充电之类的了,纯粹的自行车维修点,越来越是稀少,尤其在这种山区,骑着自行车颠簸,实在是个很受不了的事情,有的人家一辆都没有,让他们怎么去维修?
修车的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小老头,个子不高,体形消瘦,头上却是一头乌黑的头发,鲜有白发在其中荡漾,如果不是认识他的人一定会怀疑他的头上是不是染过的。
实际上头发也侧面表现了一个人的健康程度,虽然这个老头长的有点猥琐,无论从眼神还是外貌,但是不得不说他还是很健康的,如果你知道他从来不屑于用任何护肤品来掩饰自己的外貌的话。
距离镇子有几公里的山坳里有个小学,是前些年希望工程注意到这个小地方,然后盖起来的希望小学,里面的老师常年更替,大抵都是东部沿海地区的支教,自然每个人都是来这里镀金个一年半年的就回去的,说教育质量的话也不可能好不到哪儿去,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在这样的穷乡僻壤里扎根一辈子,他们自己有志向一般的家庭也不会同意,现在的社会里,谁不想自己的子女富贵,谁想让自己的后人在这里吃苦?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些贫困阶级还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的想法,偶尔泛起的恻隐之心也不可能能够让他们全心意的去帮助他们。
所以这里的小孩要么出去了,因为他们的家长都知道,只有走出这里才能寻找到未来,才可能拥有未来。
而留下来的人也是普遍被认为将来会一直在这里终老的,如同他们的父辈一样,再也不离开这个小地方,娶妻生子,周而复始的上一辈的生活,与世隔绝,如同从未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一样。
对于这些小孩来说,每天最大的乐趣并不是上学,他们大抵都不知道上学能改变他们的生活,他们也会偶尔羡慕那些外来支教老师口中的花花世界,但是只是偶尔而已,他们更喜欢的,反而是这个修车小摊,更想要跟随着的,反而是这个看上去猥琐但是却很精神的小老头。
在他们看来那些学校的老师口中的事情都太普通了,远不如这个老头口中的精彩,仿佛他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仿佛他经历过很多看过很多,至少在他们看来,比那些年轻的老师要知道的多,他嘴里的东西比那些年轻的老师口中的城市的繁华要精彩的多。
一代代的小孩,慢慢的长大,但是只要是那个年龄段的,都会聚集在这里,就算他们长大后彼此聊天胡侃的时候,还会偶尔回忆起当年在老头身边的生涯,提起他都会不由自主的笑起来,看到他都会很顺势的打着招呼,就这样这个小老头,不经意的成了小镇上最受欢迎的人物。
他们所了解的外面的世界,他们所了解的书本外的东西,他们都会很骄傲的说,是这个小老头教的,甚至有过不惜为了这个和学校老师争论最后让那些年轻的支教感觉尊严受损拂袖而去的情况,开始的时候希望小学的校长还会管管这个事情,但是后来了解了实际情况之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提醒每个来的支教,在他们面前可以有优越感,但是不要在语言里表现出来。
这句话传到了老头耳边的时候他就对这些孩子说了一句话,你们的校长是提醒他们不要装逼呢。
本来不懂校长话的他们,听了老头的解释瞬间就是笑了起来,笑的很开心,在这个小镇上,在他们的人生里,除了老头谁都无法做到这个样子,谁都无法让他们这般的开怀。
校长也许是感觉到了这个小老头对这些小孩的影响力,所以特地上门来邀请他去学校看门,说是看门实际上就是陪着小孩聊天的角色,给他开的工资也不比那些支教低,有着终生的保障,但是没有任何犹豫的甚至没有谈条件的余地,他直接拒绝了,他说他只想在镇子入口处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日出日落,这样的生活他感觉舒心。
至于老头内心在想什么,那就没有人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老头懂很多东西,哪怕给他们讲了十几年的故事,有些人从四五岁一直听到十七八岁成年,都还没有听厌烦,还在不停的从老头口中能感觉到新的东西存在,感觉这个人就是一个活的化石一样,能够看到很多人的一生。
老头肯定有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过去,他们暗地里的时候都是这样说,至少过去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人物,名气肯定不小的存在,至少在他们现在看来顶天的那些镇长什么的,都没有他这种气度,在他们看来那些学富五车的学校的校长什么的,比起他来都要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们会跟他们分析国内外的形势,并让他们了解建国以来的政治动荡么?
他们会跟他们讨论那些一开始他们听都没听过的什么爱因斯坦什么薛定谔这些知名人物的成长史么?
这些他们实际上都不关注,老头也只是偶尔说两句而已,叹气的时候提到的,他们听到的,更多的时候老头都会跟他们说着全球各地的名胜,每天发生在全球的事情,这里曾经出过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
这一点也是他们最欣赏老头的地方。
老头不像那些支教一样总是在吹嘘自己多牛-逼,总是用一些他们听不懂的东西来显示自己的存在,用老头的话说就是两个字,装逼,虽然他们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两个字什么意思,但是听老头说的很爽快他们也都记住了这个词语。
老头总是说着他们听得懂的东西,总是从他们自己的角度来给他们讲一些东西,不去故作深涩,会跟他们一起骂娘希匹,会用着他们的语言和他们一起讨论镇子东边的那个寡妇长的好看,会跟已经是青少年的他们一起说着镇长家的大花将来一定是个美人胚子,而他们的家长也从来不担心他们跟着小老头会学坏什么,都很放心的让他们跟着他,为了能够多听故事,他们下了课都会围在这里,遇到修车的,他们也会帮忙一起弄,久而久之,在这里的小孩大多都掌握了两个技艺,一个修车,一个配钥匙。
但是虽然大多数人都会这两项能力,整个镇子依旧只有这么一个摊子能够修车,只有这么一个摊子会给人配钥匙,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个摊子会一直存在,永远不会离开,而他教会他们的东西,不是他们谋生的手段。
有些人离开了镇子,去了大城市,再回到这里的时候也都会来看看他,还会跟他诉苦,说着在外面的艰辛,这个时候他就会用语重心长的态度跟他们说着自己的人生感悟,这些东西不是他们那些没有出去见过世面的父亲能够教育的,对于老头,他们发现出去之后依旧看不透他,就觉得他更是神秘了。
无论你们遇到多少的不公,你们都要学会感恩,一时的心理不平衡,只会让你们永远的落于下风。
没有一个富人是天生的富人,你可以不是那个阶级的人,但是你可以培养你的儿子成为那个阶级的人,只不过有一天你真的变成那样之后,你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么?花天酒地的生活就是你羡慕的么?
为了梦想奋斗,什么都是值得的,哪怕付出一生的精力,只不过有的人的梦想就是金钱而已,他们就成了大多数人眼中所谓的人上人,实际上他们和那些为了其他梦想奋斗一生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老头什么都好,在他们看来老头的一切的是完美的,唯一的缺点自然也就不是缺点了。
虽然很消瘦,但是任何人却都阻止不了他吃东西的道路。
这么多年了,伴随着他一起长大的人都知道这一点,无论他在做什么的时候,无论他们什么时候经过这里,他们总会看着他嘴里在嚼着东西,而他们的家长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每次他们来的时候他们都会让他们从家里捎很多自家产的干粮过来,在他们看来这个生意不好的摊子,怎么都不够维持他日常的开销的,但是他们却忽略了,在他们没有给他带东西的时候,他也是一直这样过来,从来没有说过一声苦,也是一直嚼着那些他们嚼起来都是味同嚼蜡的馍。
再好的东西,吃了几十年不换,总是会吃厌了的。
但是他却像是个例外,他们给他带其他东西他也不要,只要家里做的最普通的馍。
很是奇怪的老头,在这里一呆就是几十年,具体的时间都没有人记得了,那些当年看着他突然出现在这里的老人大多也都作古了,年轻人却很少有人记得年幼时候的具体时间的。
老头也总是用他们无法理解的寂寥在那感慨,是啊,这么多年了。
他们却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一开始不知道谁叫了他一声九爷爷,然后他们就一直传承了下来,我去九爷爷那里了,也就是他们对家长从小说到大的话了。
镇子外面依旧扬着轻微的风沙,久未有外人经过的镇子,却是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汽车轰鸣的声音,正在给孩子们讲着故事,嘴里嚼着这里最普通的馍馍的小老头也是看了过去,想看看又是什么人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车子却在他前方的不远处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看上去都和小老头差不多大,径直的朝着他走了过来。
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这些孩子也都是看出他们是来找他们心中无敌的九爷爷的,都是侧开了身子。
小老头却是一动不动,只是盯着两人,颤抖着的肩膀,却是让来人看出了他心中的不平静。
多少年没见了?他们都不记得了,换做是任何人,恐怕都没法平静下来吧。
就这样对视了有十几分钟,当小孩们都是觉得无聊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那个老妇人开口道。
“小九,走,姐带你去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