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眉山到奉元,最近的道路便是走广元,出汉中,当年史应龙主持铁血镖局时,经常走这一段路,对此熟悉异常。他一心想要拦住灭绝,乔装打扮之后,顾不得惊世骇俗,全力施展轻功,飞驰数百里,傍晚时分便赶到了绵阳,到丐帮分舵略一打听,知道灭绝在已于一个多时辰前经过,当下也不顾休息,一路疾奔,连夜赶到剑门关。
自古入川一条道,从成都出汉中,剑门栈道是必经之路。史应龙找到守关将士,亮出腰牌,问道:“今日可有尼师出关?”那将士认得那是铁血密令,忙道:“回禀大人,今日并未有尼师出关。”史应龙闻言心下稍宽,便到城头一角静坐等候。
史应龙张目极望,却见剑门山壁立千仞,周围群山横亘绵延,峥嵘而崔嵬,在夜色中犹如凶兽蛰伏,时刻准备暴起噬人。若是在平时,他见到这般险峻,或会赞一声鬼斧神工,但此时却只觉山影重重,扑面而来,逼得他心绪更加烦乱。
他虽已赶至灭绝前面,但对劝说对方一事并无把握。按说灭绝性格虽然刚强,但并非冲动之人,她在未得郭襄密室传承之前,武功已不在杨逍之下,又有倚天剑在手,足以击败杨逍,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了下来,并未前往光明顶寻仇。时至今日,正当峨嵋大兴,史应龙建立的大华又是国势强盛,只需再过几年,兵锋所至,便可剪除杨逍羽翼,轻松将之围杀,可她反而做出孤身寻仇之举,实在令人迷惑不解。
史应龙心中存有绮念,对灭绝的举动虽然有所怀疑,但那只是他推测,做不得准,因此对灭绝心里真正的想法一无所知,着实不知该如何劝说,不由心怀忐忑。他心头上有千般思绪,分繁沓来,却无一法能解得困局,便连静心调息也做不来,只能坐于城头之上,彻夜枯守。
次日清晨,史应龙凝神张望,不多时,便见一倩影自远处飘然而至,正是灭绝赶到。她一袭素衣净袍,长袖飘扬,漫行在苍翠树木之下,周身雾气萦绕,犹如画中之人落入凡俗,史应龙只看得目不转睛,旋即暗自责备,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竟然还有心思胡思乱想,真是本性难移!无论如何,还是先找出师太此举原因,方能对症下药,将她劝住。他想法既定,便从城头走下,打算暂时隐匿身份,先行接近灭绝,旁敲侧击,看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
灭绝走到关口下,见一黄脸短须的汉子迎上来,不由一愣。她刚才在远处已经感到有人在观察自己,对方面孔虽被女墙挡住了,但是那目光极为熟悉,以为是熟人,却没想到却是个陌生人。她忍不住又朝对方多看了一眼,这一下却看认出是谁来了,不禁又是一愣。
史应龙虽然已经用易容之物乔装过,但他的身形气息早已刻入灭绝脑中,尤其是那双眼睛露出的目光,以前是孺慕中带着些许炙热,最近却是炙热中夹杂着倾慕,多少次在她脑海里出现,搅得她心神不宁,绝无人能冒充得了。
灭绝深吸一口气,问道:“应龙,你怎么道这里来了?”史应龙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认出自己来了,也来不及多想,便道:“我听姐姐说了您的事情,有些担心,便赶来了。”灭绝师太心念一转,便知是纪晓芙察觉到了什么,让史应龙赶来劝说。她身法比纪晓芙快出甚多,又先动身下山,如今却在此被截住,略一用心,便猜到史应龙是连夜赶路,不敢稍作停歇,这才能赶到自己前面来。
灭绝心想大华初立,百事繁忙,应龙一听到我的事,立刻放下政务,迅速赶来,足见他是着紧我的。她不禁心生暖意,感动不已,先前做出的决定又动摇起来。但她见到史应龙目光中竭力掩藏的丝丝炙热之意,却又惊惧起来,痛苦地想道:“若只是自己一人的问题,或许可以压抑下来,但应龙心里也有着同样的想法!我若不及早断绝,将来出了什么问题,如何对得起晓芙,如何对得起应龙?”她压下心中苦涩之情,淡淡道:“以我现在的武功,只要接近杨逍三丈之内,杀他易如反掌,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还是回成都吧。”
史应龙苦笑道:“师太,若你只是想杀杨逍,我又何必担心?只是你这次不但没有带倚天剑,就连玄铁戒指也交给了姐姐,行为一反常态,如何能叫人放心?”灭绝不敢继续望着他的眼睛,便侧过头,勉强道:“凡是皆有万一,我只是做些准备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史应龙恳切道:“师太,杨逍如今手握重兵,要杀他并不容易,何不再等些时间,让我率大军剪除他的羽翼之后再行灭杀?”
“迟则生变,我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无法等到那时了。”灭绝言语闪烁,既是在解释给他听,又是在告诫自己。史应龙叹了口气,说道:“那好,我陪你一起去,反正我与杨逍也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们两人联手,机会总比一个人孤身前往大得多。”说完便往剑门关外走去,迅速上了剑阁栈道。
灭绝张了张口,一句“我一人便已足够,你不必陪同”就在喉咙里打转,但心中仿佛有另一股力量将其拉住,始终无法说出口来。她望着史应龙背影,眼中露出复杂之色,最终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无语,脚下如风,很快便出了峭壁栈道,踏入皇柏大道。但见道路两侧古柏参天,浓荫蔽日,繁茂苍翠,处处古风盎然,风光极为秀丽。灭绝跟在史应龙身后,心思千折百转,听着周围山鸟鸣翠,轻灵悦耳,竟然有了那晚和他牵手返回峨眉山的感觉,先前所下的决定却渐渐动摇起来。到了中午时分,两人找了一处干净所在休息,各自拿出干粮进食。
“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探明师太的想法呢?”史应龙边吃边想,苦恼不已。灭绝低着头,小口小口吃着干粮,眼角余光不停在史应龙脸上打转,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应龙,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易容术,若不是我对你极为熟悉,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史应龙正愁找不到话题,听她主动说,心下大喜,忙道:“我没有学易容术,只是跟映秀姐借了人皮面具贴在脸上。您看。”他伸手在耳后一摸,便揭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来,递了过去。
灭绝接过人皮面具,放到眼前一阵细看。她虽在郭襄笔记中见过相关描述,却直到今日才看到实物,见此物巧夺天工,却不知是何物所制,不由暗自称奇。她看罢人皮面具,便将此物还了回去。史应龙接过手,也顾不上进食了,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手中之物来。
先前史应龙带着人皮面具时,灭绝之前虽然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但看到是一张陌生面孔,心里始终有些别扭,如今见到了那张熟悉至极的面孔,心里不由一阵舒畅。她眼角余光在上面不停流转,渐渐便有些沉迷,心不在焉的听着史应龙的话,随口“嗯”“啊”几声应付着。史应龙见她兴缺缺,始终无法将话题引到她身上去,只好停下介绍,专心进食。
片刻后,两人进食完毕,史应龙便将人皮面具带上,继续赶路。灭绝这次与他并肩而走,途中几次侧望,却始终见到那张黄脸短须的陌生面孔,不禁有些烦躁,便道:“应龙,现在又没什么行人,你带着面具不会觉得麻烦吗?不如取下来,透透气好一些。”
“不会呀。”史应龙一句话还未说出口,骤然想到难得她会主动提出建议,不如顺着她一些,便刹住口,忙道:“确实是有些不舒服,还是师太你关心我。”伸手便将面具揭了下来,放入怀中。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灭绝骤惊觉得自己心态不对,离开眉山时所下的决心早已消失无踪,不由暗中痛骂自己,心想不行,不能在这样下去了,我要把那些妄念斩断才对。她便又道:“应龙,你还是带上面具吧,以免被人认出,泄露了行迹。”史应龙便又拿出面具带上。
过了一阵之后,灭绝几次见不到张熟悉的面孔,又烦躁起来,让史应龙取下面具,旋即又惊醒过来,让他带上面具。如是再三,几经折腾之后,史应龙也发觉灭绝有些不妥了,只是不清楚状况,却也不敢出声提问,便暗自留意。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灭绝见无法控制住自己,心中悲苦莫名,却又不能找人倾诉,不禁痛恨起自己来,陡然拔足狂奔,疾速往前驰去。史应龙发觉不对,迅速展开轻功,紧紧跟上,疾呼道:”师太,您到底怎么了?”
灭绝只是不应,疾奔不停,每当史应龙追近时,便竭力掠出,拉开距离之后又匀速疾奔。史应龙尝试了几次之后,便摸清了规律,也不敢逼迫太紧,便默默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