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秋雨方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清新香气,不浓不淡恰是沁人心脾。
此时的唐州城浸润在一片欢歌笑语中。上至耄耋之年发须斑白的老者,下至总角之岁嬉闹调笑的少年,都在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美妙时光。
街市林立,华灯初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唐州城内满是一太平昌盛的景象。
很难想象就在一百里外的西平郡,叛军正在肆意的屠杀奸-淫大唐的百姓、抢掠纵烧着州县府库中的布帛、银钱。同一片苍穹下却是完全不同的生活,这一切当然要归功于唐州城的守护者--李括。
州衙后院的一间靠北的书房中,李括正在对着一张都畿道、河南道的沙盘沉思。从如今的形式来看整个河南道的战局扑朔迷离。虽然叛军一鼓作气拿下了西京长安气势大涨,却并没有在河南战场上交上好运。
小张探花所领的义军在雍丘和叛军对峙了四个月,重溃了叛军将领令狐潮,并且在睢阳渠缴获叛军运送的上千斛盐米,斩首贼兵无数。(注1)不过自从七月来,令狐潮勾结了叛将崔伯玉围攻雍丘,以千人守城的小张探花不得已退到了宁陵,虽是如此,义军气势仍然高昂。
自己也曾考虑过出兵解雍丘之围,但一来雍丘距离唐州有五百里之遥,沿途补给许是跟不上,二来雍丘西北的开封、陈留等地为叛军重兵驻扎之地,自己若执意强行,许是会有一场恶战。倒不是他惧怕和叛军大打一战,实是现在乡勇好不容易起了规模,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朝自己计划的方向发展,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拿数万弟兄的生命做赌注。
这种看似仗义的做法实际上是对麾下士卒生命的不负责。李括绝不会为了争那忠义的虚名而做出这等事。至于小张探花那里,自己已几次派出信使,劝说他退守睢阳。但小张探花却偏偏是个要强的性子,死守宁陵不出。
而南大哥和雷大哥所领的兵卒则北上抗击叛军,重击了叛将杨朝宗,斩首敌将二十人,杀敌万余人。据说此战过后,睢阳渠为之水流不通。
当然陈州、毫州、宋州等地也兴起多支义军,一时叛军的局势岌岌可危。若是自己这时看准时机绕到叛军背后夺了它的重镇许州,或许睢阳、雍丘一代的压力就会骤然降低。
李括在许州的位置插上了一只红色的小旗,深吸了一口气。
但这样做存在极大的风险,襄城和临颍两地掌控在叛军手中,自己若是率军深入许州势必要经过两地。带的人若是少了很难攻下许州,人若是多了很难不被两地的叛军发现,这着实是个难题啊!
正自怅惘间,屋门突然被推开。
“七郎,还在这推演战术?”周无罪递过来一只鸡腿,大赞道:“你还别说,吴叔烧的这鸡腿啊味道真浓,改天我得向他好好讨教讨教。”
李括皱了皱眉却是将鸡腿推了回去:“这个嘛你就留着自己吃吧,不过你要想不把胯下的马儿压趴下,我劝你还是少吃点。”
周无罪摊了摊手道:“这个你便不用操心了,我们俩啊是各安其命,各司其职。谁也别说道谁。”
李括苦苦一笑道:“我是说不过你这天才,直说吧,你这深夜来找我作甚?”
周无罪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人还真是无趣,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亏咱俩还是拜把子弟兄。你啊,真是跟张延基那小子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浸染了一身的呆气。”
虽是无意,但话一出口周无罪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啃起了油光锃亮的鸡腿......
“好,便算我呆,那你这个天才可不可以直说?”李括却似没有被张延基的一句话影响,耸了耸肩道。
周无罪见他没生气,大喜道:“这个嘛,你的官运来了!刚才啊,有个从内侍来到了州衙,点名了要找你,看样子是来传旨的。”
李括微微蹙眉,追问道:“中官?你可知他们是从哪处来的?”
周无罪撕了一口鸡腿道:“当然是从灵武来的,如今蜀中那位已经成了太上皇,哪里还管什么实事。”稍顿了顿,周无罪道:“我拖言说你正在沐浴不过也拖不了多久,你还是赶紧去花厅接旨吧。”
李括大奇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驯顺了?要放到以前你小子还不得把传旨的中官好好捉弄一番?”
周无罪吐出一块鸡皮道:“此一时彼一时,人不还是都在变得?你快些去吧,晚了朝中又要有人嚼舌根了,灵武那位心眼可比针鼻儿都小!”
......
......
没有熏香也没有沐浴,李括穿着一身便衣便到了花厅去接旨。
这样的事情要是放到了天宝朝一定会被扣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岁,可没人有工夫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说句大不敬的话,灵武小朝廷里的文武官员都凑不齐百位,连皇帝陛下都没个正式行宫入驻,还谈什么皇家威仪,接旨规矩?
当然,该行的礼还是得行的。
这传旨的小宦官许是第一次远行,什么都很好奇,见着李括进厅也没有立刻拿出颐指气使的架子,只乐呵呵的冲李括打招呼。
最后还是李括轻咳了几声,示意中官是不是有皇命在身,小宦官这才如梦方醒,拍着额头向李括致谢。
如此威严的接旨仪式搞成了这个样子,自然便没有神秘感可言了。小宦官掏出一张满是褶皱的黄绢布,便抑扬顿挫的念诵了起来。当把一切仪式都做完,小宦官立时眉开眼笑的把李括搀扶了起来。
“李将军,奴才奉了陛下旨意来你这唐州城传旨,可真是一顿好找啊!”小宦官一边摇着手中那脱了线的浮尘一边跟李括倒起了苦水:“本以为从内乡、新城过来的道上好走点,至少不用担心遇到叛军,可谁知那驴草的老天爷总喜欢捉弄人,让奴才遇到了一伙儿土匪。哎,这太平年景哪里会有土匪啊,所以说啊这些贱民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天下一有个什么动响就跟着来放上两炮。”
李括耐心听他说完,只拱了拱手道:“中官辛苦了,本将准备了一些差点,还望中官不要嫌弃。”
那小宦官倒也是不以为意,连连摆手道:“没关系,奴才能活着来到唐州城就证明和您有缘分,便是粗糠野菜也吃得。”
听由他这么一说,李括没来由的鼻头一酸,咽下一口吐沫。
“中官可知皇帝陛下召末将去往灵武所谓何事?”见这小宦官不像是个难相与的主,李括也就索性单刀直入的问了话。
谁知这小宦官听闻李括问起此事,立刻摆出一张圣母脸作难道:“哎呀,李将军啊,这等事情怎么能是奴才们探听到的?奴才们不过是替陛下跑跑腿儿,至于这具体是为啥,您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李括见从这小宦官口中也问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遂冲他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李某便不打扰中官休憩了,告辞!”
“好说,好说!”小宦官见李括不再深问长出了一口气,等到李括走到门口时才突然喊道:“哎,那个,李将军你那叫人送来的桂花糕能不能再给我上一盘?”
......
......
“不行,绝对不行!”周无罪将圣旨看了一遍,立刻变了脸色,断然拒绝。
“我还道李亨这小子找你有什么好事,不曾想就是为了夺你的军权。你也不想想,若是他心中坦荡,为何叫你尽领骑兵却在距离灵武一百里外驻扎,只准携带五百骑入城?”
周无罪冷哼了一声接道:“你当初敷衍走朱贵时我就说过,这小子不会善罢甘休,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李括苦笑道:“当时陛下还没有登位,朱贵也不是他派来的,他怎么会因此置气。”
周无罪却攥紧了拳头道:“刻薄寡恩,好大喜功,他们李唐家全是一个性子,哪里有什么分别。再者说了,你和他又不是没有过节,他要借机夺你兵权也算正常。”
李括摊了摊手道:“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我还真的来个抗旨不尊?”
..................................................................................................
注1:令狐潮:唐玄宗时初任雍丘县令(今河南杞县),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安禄山率领的燕军占领洛阳的时候,令狐潮在雍丘投降安禄山。
ps:新的一卷,也是最后一卷了。本来想着全写在满江红里,发现内容有点多,就分两卷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