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杨家手眼通天的势力,这个案子想要寻到些蛛丝马迹并不是什么难事。
没过几日就有万年县的县吏来报,说杨暄大公子手上绑的麻绳乃是军中之物,怀疑此事乃是军中之人所为。杨钊压着心中火气给了那县吏赏钱,勒令他们全力调查此事。那县吏本就是个传话筒,自是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待那县吏一走,杨钊立时发了飙。军中之人,他和什么军中之人有过过节?事情已经是明摆着的了,明显是李括嫉恨自己对他的冷淡,下黑手报复。没想到此子小小年纪,心肠竟然如此狠毒。
好,好,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杨某不义!
杨钊虽是出身市井,却是最重脸面,既然他认定此事便是李括所为,就不会善罢甘休。当然,如今杨家自身陷入了危机,不方便公然出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暗地里做些手脚。
不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兵马使吗,只要他杨钊勾勾手指,便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眼下他却得专心策划贵妃娘娘偶遇皇帝陛下的事情,事关杨家兴衰荣辱,容不得他大意分神。
......
......
时间定在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十几日的时间足够杨钊布置,他太清楚贵妃娘娘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只不过陛下他老人家拉不下这张脸主动开口!小年夜的晚上,在杨钊的力荐下,皇帝陛下携近侍去往芙蓉园。
由于走的是夹城,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当皇帝陛下的专用豪奢马车停在芙蓉园门口的时候,甚至连曲江坊的吏员都不知道御驾来临。
李隆基这几日心情很是落寞,本以为送走贵妃后他可以清净一些,谁知道却变得更加心烦意乱。他已完全离不开这个女人,离不开她!
杨钊说今日是小年夜,要敬献他一份礼物。也罢,正好出来散散心,这厮向来会忖度人心,想来这礼物不会太差。
李隆基如斯想着,阔步便朝园子里走,要说,这芙蓉园还是玉环最爱来,只是如今她怕还待在杨府呢吧。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心中叹了口气,李隆基只觉意兴全无。
“杨卿,你所说给朕的惊喜在何处?”李隆基不耐的瞥了杨钊一眼,声音透漏出一丝不满。恨屋及乌,自从玉环被遣送回府,他对杨钊的态度也冷淡了不少。
“回陛下的话,惊喜便在春池边,您这边请!”杨钊半躬着身子,单臂相延。
李隆基轻咳了一声,便迈开步子率先朝春池走去。
这春池便是一个面积稍大的池塘,水源从曲江引来。春日时微风一过,湖面飘满缤纷落英,因富盎然春意,故而唤其为春池。
只是此时是严冬腊月,显然不会有什么落英,更不会有丝毫春意。黑漆漆的湖面早已落了冰层,浩漫的天际下尽是光秃秃的枝桠。
李隆基皱紧了眉头,这个杨钊在搞什么鬼,这样的景象如斯衰败,有何惊喜可言?带着浓重的疑惑,他还是继续向前走去,终于在转过一绕池弯的瞬间惊愣当场。
高起冰面的石桥上,点燃了满桥的红烛。赤红色的火焰映透了天穹,衬得黑夜有如白昼。而在石桥正中立着一女子,身着鹅黄色宫裙,体态丰腴,神态飘逸,正翩然起舞。
玉环!
李隆基只觉胸口一炸,脑中立时变得一片空白。
这个景象何曾相识,何曾相似。
记得自己初识玉环时便是在这石桥上,当时帽儿携玉环随驾来到这芙蓉园。正是春暖花开,莺飞草长,美人如歌......
那时,玉环便在石桥上跳着这舞,飘兮?幻兮?神兮?缘兮?
一样的红烛映天,一样的美人如歌。只不过那时是春日,此刻却是寒冬,二人的心境怕是都不相同了吧。
不知为何,李隆基突然生出一丝伤感,也许是感慨时光易逝,也许是感慨容颜易老。天地之间,人之一世,值得相拥的究竟是什么?
权位,钱财,还是图慕那所谓的万人敬服?
做了四十多年的太平天子,他坐拥江山,为何仍觉得如斯寂寞。当了四十多年的天可汗,他富有四海,为何还感到无助如斯?
为君者,窃国也。
他还记得瑛儿临死前说的这句话,当时他嘲笑瑛儿愚昧无知。现在想来,究竟是谁愚昧,是谁无知?
是君王窃了国家之实,还是国家窃了君王之心?
儿女,亲情,伦常,他被窃取的一无所有。如今,他穷的怕只剩下权位了吧!
不,他还有玉环!
李隆基突然了悟,原来所有的权位名利到头来都比不上那一泓浓浓的亲情。想来也是如此,若没有亲人的相依相偎,要那权位又有何用?若是没有亲人的相分相享,要那名利又有何意?
“玉环!”李隆基冰封的面颊上终于吹进了一袭暖风,干燥的皮肤上也感受到了丝丝暖意。
李隆基迈开方步朝石桥走去,一如十年前他与玉环的初遇。
杨玉环终是停了舞步,痴痴的望着这个富有四海的男人。
“玉环!”李隆基走上石桥,一把环住杨玉环的身子。“怎么这么冷,怎么这么冰,快,快套上这件外衫。”说完他便脱下自己的外衫罩在了杨玉环的身上。
“三郎,我......”杨玉环的眼眶里满是泪水,苦苦咬着牙不忍卒出。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都懂。”李隆基的大手拂过杨玉环晶润的面颊,压低声音道:“都是朕的错,朕怪你了。”
这声音极低,旁人根本无从听到,杨玉环恼他到了此时还如此顾着面子,别过脸道:“三郎既然都不相信玉环,为何又来找我?”
李隆基轻轻的将杨玉环的身子转了过来道:“还不是玉环把朕勾的茶饭不思,水米不进?再说,朕何时有说过不信任玉环?不过是些宵小造谣生事,朕一定找出是谁散布的谣言,还玉环一个清白!”
“三郎真坏!”杨玉环幽怨的瞥了李隆基一眼,话音里满是哀愁。此时说的蜜语甜言,可知这一个月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玉环说,要罚朕什么?”李隆基已经完全陷入杨玉环编织的情网,再难脱身。
“当真要罚?”
“当真要罚!”
“那好,便罚三郎陪我唱曲!”杨玉环半倚着李隆基的臂膀,娇声道。
这要求提的就有些无理取闹了,想他李隆基堂堂一国之君,似伶人般的吟歌唱曲,成何体统。虽然在宫中,他也常给玉环击鼓伴舞,但那毕竟是兴之所致。像这般被人要求着唱曲,李隆基人生还真是第一次。
“三郎不允?”杨玉环话音微恼,眉头微微蹙起。
“允,当然允!”李隆基清了清嗓子,问道:“唱首什么?”
“便唱我们填的那首小令。”杨玉环微咬着嘴唇,低声道。
李隆基当然清楚那首小令便是他二人为霓裳羽衣曲填的一小节词,虽是颇有些诧异,他还是点了点头。
这首词从未对外公开过,除却他们二人自是无人知晓。
“盛世浮香,一段百转红颜情。霓裳羽衣,惊动京华,执手诉情深!”
李隆基深情的挽住杨玉环的手臂,缓缓唱诵道。
“惊鸿过影,一轮若纱七夕月。长生殿外,缘许三生,毕生不相离!”
杨玉环赶在李隆基之前接上了第二句,眼波流转,深情脉脉。
“百花飘香,不堪倾国与倾城。陌上花败,零落成泥,亦要相依拥......”
一支熟悉的调子就这么从二人的口中传出,满是柔情蜜意,清平之音。只是缺了胡笳羯鼓的协奏,少了丽人宫娥的伴舞,这支曲子再不似大殿上演奏的那般气势恢宏,大气磅礴。素色月光下,小调更显得苍薄幽怨。
“一处繁华一页笺,一缕前缘一缕烟......几缕红拂炯炯态,精霜宝剑塞岁寒。须眉扬戈誓报国,不破楼兰终不还!”(注1)
柔和的调子在这一刻突然变徵,飞曳于虬枝间的燕雀蜕变为一只鲲鹏,扶摇直上九天云霄。在这一刻,李隆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大贼窃国之实,于是时,国亦窃贼之心。
天宝八年腊月二十三日的深夜,芙蓉园春池旁的晚风很冷很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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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引自大唐红颜赋,有些歌词流云有所改动,特说明。
ps:本卷结束,擦,写的好吃力,看来我还是擅长军旅,终于完卷了!下一卷阳关迭,看七郎如何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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