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唐

第三十九章 壮士(二)

生活的魅力正在对未知世界的探索与希冀。

于蒲昌海中跋涉的远行者永远不知道下一秒是否会扬起沙暴,直到遇到了绿洲;从撒马尔罕而来的寻道人永久也不能燃起尘土浸垢的心灵,直到听到了信徒吟诵的《可兰经》。(注1)

直到看到朦胧雾霭之中那一抹赤褐色的跃动,青海中远行的异客们那已垂垂欲合的眼皮才突又张开。

“是,是陆地!”濮大锤摇摇晃晃的跌步到船侧,扒着渔船旁的扶杆,欣喜若狂。

“是个小岛,快命大伙寻找浅滩停靠!”李括黯淡的眸中闪出一抹精光,就如同见到麦加乳白色清真塔尖的信徒,他的心脏几要从胸腔中蹦跳出来。

“都尉大人有令,寻找浅滩停靠!”

“都尉大人有令,靠岸休整,靠岸休整!”

亲兵们一遍遍的重复着自家将军的命令,嘶哑的声调生生扬扬,与生命一般的本真。

准确的说,龙驹岛并不算作真正意义上的一座岛,充其量不过是一座礁石堆积而成的屿层。不过天长日久的风雨侵蚀,化石为土,这才有了茫茫青海中的一粒明珠。

龙驹岛是座狭长的带状岛屿,地势北低南高,一路平铺开来,在最南端微微一勾,形成一个浅浅的勺状。这勺状突起却是整岛唯一的浅弯,由于沿岸多是礁石地质,只有此处的的软沙可以承受大型渔船满载后的重量。

“青海龙王显灵了,青海龙王显灵了。”在距离沙滩还有一丈时,羌人渔户就率先跳上沙岸,朝北首跪倒,径直磕起了头。细沙滑进他的眼窝,钻入他的嘴中,他却是毫不在意,仍自倔强的完成这古老虔诚的仪式。

唐军整整绕岛一周才寻到了这么个落脚点,怎能不喜?再加上羌人渔户那夸张的示范效应,船身还没有完全挺稳,在暴风雨中晕的七荤八素的旱鸭子们便纷纷纵身跃下船只,仰躺在素白的沙滩上,恣意吮吸着雨后清纯的恬香的空气。各级军官大半也是疲到了筋骨里,推己及人,对属下无视纪律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渔船上的兵勇渐渐都上了岸。肆意享受了片刻美好时光后,这些仰躺在地的铜武营汉子在火长、队正的呵斥下嬉笑着站起身,抖了抖袍袖间灌入的砂子,列队站好。

李括点了点头,这才与一干心腹踩着亲兵搭好的木板,踏上了这一块未知的陌生土地。

可刚一踩到松软的细沙,张延基便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向前跌去。多亏李括眼疾手快,张小郎君才避免了在下属面前出丑的窘况。

“括儿哥,扶扶我!我还真有些不太适应!”张延基两只脚挪动活像只螃蟹,摇摇晃晃憨态十足。

李括被他逗得一乐,暴风雨带来的阴霾随着一扫而空。

“你别装了,若是你张小郎君都晕船,那我们这群旱鸭子好不得吐到腰背酸胀?”

李括毫不留情的揭露了好友的鬼把戏,施施然一笑。

张延基却是满不在乎的摊了摊手:“就我那点水性,也就在龙渠沟里扑腾两下,真来到这茫茫大海中还是留点神好!”

李括无意与他在这等琐事上纠缠,迈步走到羌人渔户身旁扶起了他:“老人家,这次我们能脱险真要好好感谢你!”

那羌人自是听得懂唐言的,微微一愣,满是油脂的眼窝里微微一抖,竟是涌出几行清泪:“天意啊,天意。青海龙王显灵了,显灵了啊。将军一定是香巴拉选派的圣使,将福泽带来此地!”

李括不知他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脸红到了脖子梗,只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匆匆逃离开。

少年不是听不得夸奖恭维,但像这种把神明怪力纠缠到一起的说辞还真是受之不能!

漫步在浅滩旁,望着远处天际升起的虹彩,少年沉沉吩咐道:“叫瑜成带几十个弟兄把这个岛的周边查探一下吧,其余的弟兄全部在浅滩前的空地待命!”

窦青点了点头,欣然领命。众兵勇多是北方之人,刀山剑原都上得,就是忌讳惧怕乘船。平日风平浪静的还好,此番一场整夜的暴风雨瞬时便让弟兄们呕吐不止,憔悴不堪。要他说,这龙驹岛真是救命的物象,若不好好休整一番,弟兄们在海上飘的久了还不得犯了魔怔?

“李将军,这儿的景色真美啊。”翠花不知何时已经漫步走到身侧。她早将鞋履脱下放至一旁,赤着脚探入湛蓝色的海水中。此时虽已是五月,青海的海水却是甚寒,刚一入水直激的翠花一个机灵。

“小心!”李括生怕身体虚弱的翠花跌倒在水中,忙迎了上去。

“让将军见笑了!”翠花不好意思的掩嘴笑了笑,低下了头。

“是啊,这景色真美。”李括望着远方漾起的波浪,叠叠障障,就好似人生起起落落。

“若是我要在此地定居,央求将军留下,将军可会答应?”翠花咬了咬唇,轻声道。

李括微微一愣随即坚定的道:“匈奴不灭,何以家为?若我们不除了吐蕃这个心腹大患,即便是躲到天涯海角怕也是不得安宁。”

“啊!”翠花心中一惊,颤声道。她本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李将军却当了真。在她眼里,躲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便能逃离凶残吐蕃人的压迫,为何李将军却说无以为家呢?

“将军,将军,北面草甸子燃起了烟火!”濮大锤看到腾空窜起的一缕黑烟,高声道。

李括扬了扬头,但见犹如虬龙状的黑烟直入云霄。少年人本已松弛的神经瞬时绷了起来,手下意识的朝下身佩刀处移去。

“叫弟兄们持械警戒,不得离开驻地半步!”

少年心中疑云顿生,莫非就连这青海腹地的小岛都未能幸免,已被战争的阴云所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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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蒲昌海:即今新疆东南部的罗布泊。自汉至唐称为蒲昌海。地当西域东方的门户,为当时东西交通主要路线所经过。古时葱岭河(今喀什噶尔河)、于阗河(今和田河)合流后(即今塔里木河),注入蒲昌海。

撒马尔罕:在国境东南部泽拉夫尚河谷地。作为丝绸之路上重要的枢纽城市,撒马尔罕连接着波斯帝国、印度和中国这三大帝国,但也饱受了战火的蹂躏。

可兰经:即古兰经,为古代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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