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大夫有何高见?”
鲁仲连习惯性地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摇头晃脑地说道:“两虎相争必有一失!如今太子与二王子姬贤刀兵连连,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太子不怜惜百姓之命,难道也不怜惜燕国社稷国本因此大损吗?”
鲁仲连没有在姬丹面前称呼姬贤为燕王,而是二王子,是让姬丹知道现在燕国还没有让齐国认可的燕王。兵灾之后必是饥荒,鲁仲连一开口便正中姬丹心中所虑,姬丹不由得虚心倾听起来。
鲁仲连顿了顿,继续说道:“齐王仁慈,不忍见邻国生灵涂炭,特命上将田单提兵前来...”
“啊?!”不等鲁仲连说完,姬丹大惊,问道:“田相国兵马现在何处?”
“已经过了大河!”
姬丹霍地站了起来,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对鲁仲连说道:“既如此,大夫为何至此?”
姬丹态度大变,鲁仲连毫不在意,说道:“田相国本欲提兵直取蓟城,老臣念燕国社稷延续八百年,实属不易,特来相告。只要太子愿意割让督亢及以南之地给齐国,老臣愿意劝说田相国,助太子攻取蓟城。从此,齐燕两国世代盟好,永不相叛!”
听鲁仲连这么一说,姬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心。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鲁仲连乃是天下高士,其淡泊名利之名为后世所称道。如今相见,谁知也不过是为其君王张目之小人!
想到这里,姬丹冷笑一声,唰得一下拔出佩剑,喝道:“老匹夫敢来索取赂地!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想对老臣动武?”鲁仲连冷笑一声,说道:“老臣便是见了秦王,也敢据理力争,你一个个弱小燕国的太子,地位尚未稳固,竟敢对老臣如此无礼?”
荀达一直在场,见此急忙劝道:“太子息怒,鲁大夫乃是天下名士,若是一言不合便杀了他,便是害贤,反而对太子您不利于。”
姬丹想了想,说道:“哼,我不杀他!来人!将鲁大夫送入馆驿,好好伺候。若是少了一根毫毛,我拿你们是问!”
“你,你想把我关起来?”鲁仲连没想到姬丹会来这一招,问道。
“你不是自称老臣吗?”姬丹眼珠一转,说道:“既然是臣子,替我做点事情也不为过,就请暂且到馆驿替我整理整理书稿,登记一下农田户口。你放心,你每月的俸禄本太子一分不少,会发给你的。”说着,姬丹一罢手,叫侍卫将鲁仲连“请”了下去。
“太子,齐国乃是大国,切不可等闲视之啊!”鲁仲连一走,荀达对太子神情严肃地说道:“如今您立足未稳,若是再得罪齐国,万一田单与那姬贤联手,太子大业去矣!”
姬丹听出荀达言外之意,似乎是在说自己对鲁仲连处置不当,急忙问道:“荀达,你的意思是…”
荀达看着姬丹答道:“事从权变,不如暂时与齐国结盟,剿灭姬贤。”
“你是说我先答应鲁仲连的要求,割让督亢及以南的土地给齐国?”
“先虚与委蛇,假意答应,以结其心。等攻下蓟城,再与齐国放手一搏。”
姬丹听了低头默默沉思,许久才抬起头来,说道:“如此,先不说我失信于诸侯,便是燕国臣民,若是知道我曾经答应将几乎半个燕国国土割让给齐国,也必定会唾骂于我。何况,鲁仲连,齐之智谋之士,田单更是文武皆备,岂会轻易上当?若是我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必定要先交割土地,才肯相助。如此,我如何对得起燕国社稷、臣民?”
“这个…”荀达一时语塞,想了想说道:“总是委曲求全,等站稳脚跟,然后图发展,方为上策!”
姬丹一听,面露忿忿之色,说道:“我宁折不弯,绝不向任何敌人低头!”
荀达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想说下去。姬丹罢罢手说道:“荀达不用再说,此事我意已决。我料田单必定是先派鲁仲连来探探口风,若是能不战而得利,便是上策。想必田单必定在等待鲁仲连消息,再行举止。我扣留鲁仲连便是要延缓其行动,以便我做好应对之策。”
“哦?太子是否胸有成竹?”荀达眼睛一亮,问道。
“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可以放手一搏!”姬丹信心满满,说道:“如今有几件事情必须迅速完成。”
姬丹继续说道:“第一,要迅速围攻蓟城。从齐国到蓟城,一路地势平坦,毫无关隘险阻,唯有蓟城,我大燕经营多年,城高池深,可以作为依托。若能在短时间内攻下蓟城,便可用以抗击齐国。”
“第二,尽快出兵收取燕国其他城池,如此才能短时间内聚集足够的兵力与齐国抗衡。”
“第三,齐国远道而来,锋芒正盛。我当出精兵,挫其锐气,才能与其相恃。不然,齐兵一鼓作气,到了蓟城。若是我军还未攻下蓟城,到时候腹背受敌,则我军危矣!”
荀达想了想,说道:“太子所虑极为周到。”
“嗯,事不宜迟。荀达,你快去召集诸将前来听令,”
此时大军早已将降兵处理完毕,正整装待命,打算攻取蓟城。听荀达派人前去传令,众将急忙赶到太守府。
姬丹威严地扫视了一下在场诸将,又转身看往墙上地图,喊道:“孙和、李匡!”
“末将在!”
“你二人领兵五千,攻取蓟城以北昌平、军都等广阳郡城池。”
“是!”
“周平!”
“末将在!”
“你领兵两千,急行军往北,会合渔阳太守郡守曹温,攻取渔阳城北犷平、敦德等渔阳郡城池。攻下城池之后,引兵向西,与孙和、李匡二将会合,一同入上谷郡掠地!”
“是!”
“张式!”
“末将在!”
“你领兵三千,往南攻取泉州等渔阳郡内城池。攻下之后领兵往蓟城与我大军会合!”
“是!”
接着,姬丹迟疑起来,边思索,边说:“这里有一紧要之处,必须派一名智勇足备之人前往…”姬丹目光在诸将中搜索片刻,最后停留在盘麟身上,说道:“盘麟,你领精兵一万,直取居庸关。”
“是!”
姬丹接着说道:“居庸关在上谷郡西端,你此去必定会经过一些城池。你尽量挑选小路,不要去理会那些城池,孙和、李匡、周平等将自会去攻取。”
“是!”
居庸关乃是燕国西北边塞,是进入代地和匈奴的必经之地,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即使姬丹攻下蓟城,若是这里的守将突然投降赵国,到时候赵兵从这里杀来,姬丹就要面对齐、赵两路大军,如何抵挡?现在乘着局势还能控制,先取了居庸关,才是上策。
“干疤!”
“末将在!”
“你领精兵五千,往南掠地。若是遇上齐国的大军,速报于我知晓,切不可与之交锋。”
“是!”
“其余诸将,一个时辰后在城东集合,随我进军蓟城。”
“是!”
“散帐!”
姬丹现在兵马总数达到十余万,本来可以派遣更多的兵马前去掠地,但是姬存孝、祁康等将领都被派往蓟城了,在雍奴的多是降将。这些降将刚刚加入姬丹大军,姬丹也不敢太过放心他们,所以还是用了右北平带过来的老部将。
“太子!”等诸将散去,荀达面现疑色,上前来找姬丹。
“怎么,荀达还有疑虑?”
“嗯…”荀达迟疑一下,问道:“太子调兵遣将,甚有法度,没有疑虑。只是干疤那一路,为何只给五千军马?蓟城往南面积远大于上谷郡,何况若是遇到齐国兵马,万一交战,岂能抵挡?”
姬丹笑了笑,说道:“我就知道你有此一问。南部除了与赵国交界之处之外就没有大城了,齐兵一来,城池必定失守。我之所以只给干疤五千兵马,是怕他遇上齐兵后恃强逞能,坏我大事!”
“原来如此!”荀达没有再说话。
再说剧辛带着费维、李敖等将,从雍奴城南门突出重围,东保安次。到了安次,发现其城池不固,难以坚守,又弃城而走,回蓟城去了。
剧辛远远见到蓟城东南角战鼓声声,尘雾弥漫,以为姬丹已经领大军攻到。剧辛正想领兵回安次,费维见到蓟城西面毫无动静,剧辛急忙命军士从蓟城西门入城。
蓟城太守孙密这次没有乌龙,直接把剧辛放了进来。不过,剧辛进了城,便收到姬贤的旨意,被解除了兵权。剧辛回到自己的官邸,当晚便又有太监带着侍卫前来宣读燕王手书。
“
罪臣剧辛,文无比干之才,武无穰苴之略,忝居相位而不能为国御敌,为君分忧,损兵折将,还有何面目见孤?念你先王旧臣,拥立本王有功,今赐酒一杯,请从先王于地下!
”
太监一宣读完,便有侍卫送上毒酒。太监将手书一收,冷冷地说道:“相国,请吧!”
此时的剧辛呆若木鸡,陷入极度惊惧之中。太监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两名侍卫上前,摁住剧辛便要硬灌毒酒。剧辛醒悟过来,挣扎着大喊道:“我要见大王,我要见太后!”
直到这最后一刻,剧辛还指望着自己忠心侍奉的君王和太后的开恩,不知道自己最大的错误便是亲手扶植一个刻薄寡恩的新君上台。
没有兵权,剧辛便是糟老头一个,哪里对付得了那些侍卫。没有挣扎几下,剧辛便被灌下毒酒。不久,剧辛身上没了人气,那名太监带着侍卫走了,只留下剧辛一家老小在那里抢天哭地。
剧辛刚死的第二天日落时分,姬丹也领了八万兵马到了蓟城外。一到城外,姬丹便下令将蓟城团团围住。
此时姬丹的兵马达到十二万之多,而城中通过征调,也聚集了十万兵马。姬丹虽然兵马数量上占了优势,但是姬丹清楚,蓟城不比其他城池,差不多跟辽东的丹城一样坚固,自己这点兵力几乎不可能轻易攻下来。
本来这种情况下,姬丹应该将蓟城围上个一年半载,直到城中粮草耗尽然后再攻城,如此便可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过现在不一样了,齐兵随时都有可能攻来,姬丹若是能将蓟城攻下来,便是最佳选择,否则便要面临两面决战的境地。
“便是伤亡再大,也要攻下蓟城!”姬丹如此对自己说。姬丹已经下决心强攻蓟城。
与此同时,蓟城内虽然积极备战,却丝毫不乱,气氛并不紧张。有消息从宫中传出,燕王姬贤已与齐王派来的使者大夫鲁仲连达成协议,共同对付姬丹。至于姬贤答应齐王割让督亢及以南之地的条件,姬贤自然不会泄露。即使如此,蓟城臣民也都猜到了这样做的代价一定很大。
对此,蓟城内臣民反应不一。虽然姬贤早已在城内大肆散布姬丹谋害先王致死的谣言,但是老百姓还是有人骂他引狼入室,骂他败家败国。不过更多的人还是漠不关心,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毕竟在这个家天下的时代,国是一家一姓之国,而非百姓之国。
不过,若是姬贤知道这名被自己引为外援的鲁大夫没有回到齐国,而是在雍奴城中“做客”,说不定就没有那么淡定了。
第二日一早,蓟城外盔甲分明,旌旗招展。
“将士们,前面便是逆贼姬贤的最后堡垒,决胜的时刻到了。第一名登上城楼并站稳脚跟者,进爵十级!前十位登上城楼者进爵八级,前一百位进爵五级!前一千名入城者进爵三级!”
姬丹说到这里,将士们呼声雷动,跃跃欲试。姬丹顿了顿,满脸厉色,说道:“诸军听我号令,只要战鼓一响,便发起进攻。凡是闻鼓不进者立斩!后退一步者,不管官职大小、爵位高低,其身后之人可立斩之!”
说到这里,将士们一个个神情大变,目光中露出噬人的光芒。前有爵位相诱,后有军法鞭策。进则有功,退则必死,唯有死志方能有望求生!
见到将士们的神情,姬丹心中有了一丝宽慰。有此军心,或许蓟城可破!接着,姬丹手一挥,身旁战鼓声大作,声声催动将士向前。
将士们默不作声,一个个低着头朝城墙涌去。不久城上箭矢、擂石、横木毫不留情地砸下来,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去,而后面的人却如没有看到一般从尸体上踏过。
蓟城城墙足有三丈之高,由于是居高临下,从士兵们进入离城墙数百步范围内,守军便可攻击,等到士兵们来到城墙脚下,爬上云梯,足有一柱香的时间。而城上士兵一点不比城下的少。对于每一位踏上攻城之路的士卒,几乎注定了是一条通往黄泉之路。
姬丹这是四面攻城!是以卵击石!数个时辰下来,姬丹一直看着将士们一个个倒下,城外尸首遍地,堆积如山。姬丹心中滴血,咬着牙却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