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在郑克臧手中的四海庄票其实是一张长为五寸四分、宽为二寸七分的多层黏合纸,其底色为桃红色,看上去非常喜气。
庄票正面右上角是一方阴文小印,内有“四海钱庄”四个小篆文字。
篆印的边上是一行从右往左用正楷书写有“钦命照准发行”六个略大的文字。
楷书的左端则是两面篇幅不大的、交错印刷的兰(明)黄兰的皇室旗以及兰(土)黄兰的华夏国旗。国旗的下方是由上至下书写的“值当现银二十贯”几个隶书文字,隶书的右侧则是一艘劈波斩浪疾行而来的夏军快船。快船的天顶靠近小篆印文之处是高升的旭日正散发着无尽的光芒。在快船的右下端是一行十二字的编码,以用来作为防伪识别之用。
将庄票翻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兰花底纹上加盖的一连串的官府大印,从右到左依次是“度支衙门正堂”、“造币司印”、“国库司印”、“盐铁衙门正堂”、“税务司印”、“市舶司印”。在这六个衙门大印的上端还有一句警言“奉旨劝谕知晓:凡伪造者皆流边地”。
大印的下端则对称的印有“武成六年元月发行”和“四海通海两号联兑”的小楷。
虽然这张庄票在郑克臧眼里还十分粗糙,完全不像另一个时空的纸钞,但至少这是一个新的开始,象征着华夏迈出了从实物货币到信用货币的第一步。
关键的第一步自然是不能走错的,所以郑克臧仔细的盘问道:“现在两号有多少存银,经理处据此发放了多少庄票?”
“回圣上的话,”内大臣、经理处会办大臣成仲高替身边两名钱庄总督办报告道。“如今四海钱庄总号存银一百四十七万五千二百零五贯又三百七十七文,通海钱庄总号存银一百零九万八千四百二十五贯又五百零五文,以上都是定存三年以上的长期存银,至于其他分号因为时有浮动,所以暂不计入。”成仲高顿了顿。“据此,经理处准备分三年发行四海庄票一百万贯,分四年发行通海庄票八十万贯。”
“一开始太多,后来又太谨慎了。”郑克臧连连摇头。“来人,把卓锦程唤来。”一会内库房的会办匆匆而来,郑克臧于是问道。“内库房现在有多少存银?”
卓锦程扫了扫成仲高和两名钱庄总督办,脑子不知道转了几圈之后才慢条斯理的禀报道:“好叫圣上知晓,如今内库房存银六十七万三千四百二十五贯五百五十四文,按最近三年入库情况来看,每年还可以增加十一万贯左右的存银。”
内库房里的存货自然不止这些,别的不说,征日一役,从日本掠来的百多万贯黄金中的大部分都落在华夏皇室手中,其中九成又由内库房收存,因此郑克臧的私房钱实际上要比两大钱庄的存银更多。不过郑克臧刚刚问的是存银数目,卓锦程自然不用回答其他。
“六十七万贯,那么加起来就有三百二十余万贯了。”郑克臧粗粗算了一下。“这样,经理处以每年二十万贯的总数发行庄票,真要出现挤兑的话,就由内库房作为担保。”
二十万贯听起来是不多,但郑克臧没有规定发行日期的时限,也就是说可以每年二十万贯这样一直发下去,十年、二十年还不要紧,但三十年、五十年后,这庄票可就未必能十足兑换了,因此经理处的三人都露出了一副苦相。
郑克臧见了却哈哈一笑:“怎么以为朕会食言而肥吗?”
是郑克臧率先鼓吹要保持政府信用的,所以他自然更不会随意挥霍皇室的信用:“等庄票发行几年后,朕会安排度支衙门在发官吏薪金的时候一半用现银一半用庄票,卿等以为如此一来每年二十万贯的庄票还够用吗?”
答案是否定的,官吏才是最大的消费群体,一旦官吏们都开始使用庄票的话,那么庄票变成钞票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另外朕还会安排度支衙门把各地税赋转运交给两大钱庄,届时只要发给庄票作为凭证即刻,如此庄票信用能保证吗••••••”
离开郑克臧处理政务的外书房,成仲高向身边的同侪感叹道:“圣上圣明天授••••••”
成仲高的感叹还没结束,边上的卓锦程打断道:“成大人,发行庄票的利益是确实无误的,但风险现在却要内库房和经理处一起分担,既然如此,这利益分配上••••••”
成仲高苦笑道:“卓大人,经理处赚的,最终不一样要汇入内库房吗?”
“不一样。”卓锦程却不吃对方这一套。“以前内库房是不必承担风险的。”
“听圣上这么一说,发行庄票哪还有什么风险。”经理处襄办、四海钱庄总督办肖国英插嘴道。“内库房不要吃相太难看了才是。”
“肖大人这话我听的怎么那么刺耳,有本事不要让内库房替你们收拾首尾。”
“卓大人,不要生气,和气生财嘛。”同为经理处襄办的通海钱庄总督办东门华冲着成仲高和肖国英施了眼神。“谁不知道内库房才是真正的大财主,这样吧,经理处可以商议着多分半成好处给内库房,不过卓大人,你老实跟小弟我吐个底,内库房里到底有多少钱?”
“东门大人不是不知道规矩的,却又来向本官打听这等宫中辛密作甚?”
东门华即是向卓锦程又是向同样不解的两位同僚解释道:“下官是想,既然圣上同意一年放二十万庄票出去,既然庄票是有赚无亏的,不如多放一点,三十万,这利不就更大了。”
肖国英闻言一皱眉头:“东门兄,你胆子太大了,万一挤兑的话,折损钱庄本钱是小事,可毁了圣上念兹在兹的信用,那可就是百死不得其赎的大祸事了。”
“正是因为这万一,所以关键时候才要内库房出面应付挤兑。”东门华如此说道。“所以下官才要向肖大人打探内库房的存底。”
“如此啊。”卓锦程释然的一笑。“内库房的底子我是不方便说的,但可以告诉几位大人,按一年三十万放庄票的话,内库房是可以支应一阵子的,不过真要这般行事的话,那庄票发行的利益,少说也要给内库房一成才合适。”
“一成太多了,”成仲高否定道。“卓兄还是不要狮子大开口了,毕竟万一只是万一而已,又不可能经常出现,甚至一次也未必出现,所以还是五厘比较合适••••••”
双方干脆不回内廷了,直接找了个屋子就上述问题你十我五的讨论起来,还没等两方面敲定一个最后数字,一名内侍匆匆寻来:“我说卓大人,一转身跑到这来了,让咱家好是难找啊,赶快,圣上又召你觐见呢。”
郑克臧又召见卓锦程?这个消息让在场的四人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于是约定一切等面见了郑克臧之后,确实事情没有变幻之后才重新商议,就这样卓锦程重新去见郑克臧。
家贼难防,郑克臧并没有想到下面人会打起用内库房牟利的算盘,因此他找卓锦程其实是为了关照一桩有关联的事情:“朕刚才忘了关照你,一旦经理处的庄票发行了,内库房要逐年抛出存银,吸纳存金。至于宫中用度和赏赐嘛,就转用庄票好了,也算是支持经理处。”
抛出存银的目的卓锦程是明白的,废话,有了便携的庄票谁还要手上备着大宗银子,但吸纳存金却让卓锦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又不敢随意猜测,只是应道:“臣明白了。”
回到内库房,卓锦程还在想这个问题,看到会办大人有些神思不属,边上帮办库务的宦官梁翼随口问道:“圣上招卓公所为何事,怎么就见卓公回来后一副茶饭不思的样子?”
武成朝的宦官被压制的非常厉害,内廷各署中只有内官处是由宦官执掌,其余的大多只是帮办和从事,甚至连监督一职都极少占据,因此对外臣是极度恭敬的。
当然卓锦程也不会无视梁翼的存在,毕竟能做到内廷帮办的他与刚刚进宫的昆仑奴宦官不同,好歹也是跟随郑克臧多年的忠仆,因此掐头去尾把郑克臧后来的关照一说,然后猜度道:“老梁,你说圣上是不是认为未来银价要跌、金价要涨啊。”
“有这个可能。”梁翼想了想给了一个答案。“国朝现在金银比价是一比十,可是据说泰西已经达到了一比十四,估摸着圣上未来是有可能调高金价防止黄金外流,不过这也不对,如今泰西商贩都是捧着金银来我华夏,从没有听说过带着金银回去的。”
“就是,我也是这里想不通啊。”说到这,卓锦程的眼角忽然一跳。“老梁,你说圣上是不是准备打吕宋了,正预估着吕宋夷的金银短时间不会输入才做的准备?”
“军国大事哪里是我们这等阉人该知道的。”若不是有这般分寸,梁翼现在也不会有如今的地位。“算了,卓公,不要再想了,圣上迄今何曾做过无用之事,你我还是照做就是了。”
“说得也是。”卓锦程笑了起来。“对了,我刚刚跟经理处谈了一笔买卖,老梁你帮我参谋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