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三十七年正月十八,郑克臧在安平城银銮殿召集军事会议,十几名提督、总兵、镇将齐聚一堂,身为右参政的郑省英和参议洪磊、柯平及参军司司官王进忠、副司官张学尧也一同与会,结果会议刚刚开始,各执己见的武臣们就在殿内闹成了一团。
“臣以为,如今的形势跟当年国姓爷征讨台湾前的情景相似。”水师第二镇总兵周云隆在会议刚刚开始就站了出啦表态说自己并不看好当下的局面,甚至还以郑成功被迫东征台湾作为引子。“臣请世孙立刻分兵攻打吕宋以为退路。”
“攻打吕宋?”水师三镇镇将陈政当即反对着。“这简直荒唐,且不说如今的本藩尚无力量跨海远征,就算能打万一施琅紧追不舍怎么办?难道再舍了吕宋去文莱、去渤泥不成?这跟丧家之犬又有什么两样。”陈政虽然是对事不对人,但语气还是很激烈的。“臣主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水来土掩,只有挡住了施琅,才能有机会寻什么二窟、三窟的。”
建威镇镇将黄良骥也是对明郑现有的力量不看好的一个,听了陈政的话当即就反诘道:“东宁沿海港口甚多,叶大人又怎么知道施琅会在哪里上陆?”
“哪里上陆?淡水如今有时疫,如果清虏从淡水上陆,那不用咱们动手就能轻而易举的获胜。”水师十一镇镇将黄进抢先回应着。“至于从淡水、伸港、鹿港等地上陆也是不可能的。”黄进解释着。“其一,淡水安抚司与东宁之间并无便利的交通,沿途又多激流溪川和社番阻路,清军若是以这些港口登陆其进展必然缓慢,反观本藩却可以利用官道从容集结大军以逸待劳。其二,东宁各地大旱粮食不济,难道清虏就敢把能战的水师全用来遮蔽海上输运吗?真要这样的话,本藩当可从容取胜。所以,臣以为施琅必然依旧是先夺澎湖后再图东都。”
“话是没错,可是近来叛逃甚多,万一有汉奸带路,清虏未必不可能直扑倒风诸港。”水师前镇总兵黄学齎则忧心忡忡的说着。“一旦清军上岸,就将直薄承天府等本藩腹心之地,若此震动恐怕会生不测啊。”
“若是直扑倒风诸港,那施琅才是自寻死路呢。”楼船镇总兵邱辉是赞成黄进观点的。“倒风诸港沿线如此重要非独施琅知晓,本藩必然也会安置大军,若施琅籍此上岸,必为本藩所狙,此时其进无路,退后亦无粮草补给,自败可期。”邱辉顿了顿,然后强调着。“因此,臣以为,大战必在澎湖。”
五行镇镇将吴桂则不同意跟施琅在澎湖洋面上硬拼:“臣以为清军号称十万固然是夸大之数,但若其有两三万之众,则兵力上就不逊于本藩了,与其希图以五五胜算在海上争锋,不若放弃澎湖,诱敌深入好了。”
“这个不成,万一清军后续以澎湖为前哨纷至沓来,本藩又该如何应对。”水师左翼总兵陈起明坚决反对不战放弃澎湖的计划。“另外本藩两年大旱,民粮殆尽,军粮多系世孙从广南、暹罗购置,若听由清虏据澎湖,那运输洋米之船堪忧啊。”
“吴桂大人所言胜算只有五五之数,臣深以为然,可澎湖又不得不守,万一出了偏差,该如何是好。”水师四镇镇将萧武又提出要保守退路的想法。“不若派一队西去真腊、占婆等地探路,也好防备万一。”
一众宿将们吵得厉害,而王进忠、张学尧又跟泥塑一样,对此郑克臧不禁皱起了眉头,于是轻咳一声,这才让受到暗示的武夫们消停了下来。
就听郑克臧问洪磊道:“洪卿,你兼管营田、仓库诸司,余且问你,军粮尚且足够?”
洪磊没有任何的犹豫张口便道:“各库储备军粮尚有四万余石,咸鱼及腌鲸肉等六百余桶,足可以供全军食用半年的。另有一万二千石的番薯干等是预备供应承天及天兴、万年两州百姓,若是军中急需也可以挪用。”
郑克臧点点头,既然军粮有保障,那剩下来的就是指挥官的决心了,于是他扭头向刘国轩询问道:“武平伯,你以为此事该如何抉择?”
刘国轩捋了捋胡子,从容的说到:“东宁地什汤、武,沃壤宜耕,榖蔬果实,少歉多丰;又有糖盐竹木之饶。交市商舶,鹿麝、珍禽、名材、异卉、皮甲、铜铁,不可胜用;练卒百万,缮舰数千,铳炮、神器、硝磺、怪药,不待他求。环海依山,天限莫入。见利则略地进取,沿海皆通;无利则坚守力农,人人自给。幸投天隙,以图霸王,举天下无足抗耳。若夫天命靡常,人心鲜固,内忧外患交讧洊乘,则桀、纣富有四海,亡可翘足待也!(注:刘国轩语出自台湾文献丛刊《台湾郑氏始末•第六卷》)”
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段,刘国轩斩金截铁的说道:“以此堪比崤函之固,自当拒敌以海上,至于未战而先寻遁路之举则动摇军心,断然不可!”
刘国轩随即瞥了瞥周云隆、萧武等人,又看了看吴桂,最后才把目光收回到面前的方寸之间:“几位大人都说得很清楚了,清军必然是先攻打澎湖的,臣以为澎湖的防御已经相当完善了,应当在澎湖予以清虏迎头痛击,有道是能战方能和,只有打疼了清虏让他们知道本藩的力量,才能一劳永逸保全东宁。”
郑克臧知道刘国轩在澎湖的守备上确实花费了相当大的精力,其中在娘妈宫、风柜尾、四角屿、鸡笼屿构筑可城砦,在东莳、西莳、内堑、外堑、西屿头、牛心山等地设置炮台,特别是那道长达二十余里的矮墙更是用去了相当数量的水泥、石料。
既然刘国轩对自己一手建立的防御体系充满了信心,郑克臧自然也乐见其成,于是他询问道:“既然武平伯决心已定,余自然是信得过的,那还需要余和政事堂诸公做些什么?兵力上是不是还要再做加强?”
“澎湖地狭,陆师倒不需要很多,有一两镇便够了。”尽管刘国轩早就有了准备,但此刻他依旧慢条斯理的说着,仿佛刚刚才想到一样。“不过水师应当尽量调集,若是兵船数目不够,还需要世孙调拨商船、民船。”
商船?民船?郑克臧一呲牙,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呢。要知道那一年从思明撤军回台,他大刀阔斧将一万余名老兵和一百三十余条各式战船转为了民船、商船的,如今旧话重提,莫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但大敌当前,郑克臧似乎必须仰仗这位威名赫赫的统帅,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武平伯的要求不过分,海战吗,当然是船多胜船少的,这样,命令分驻打狗、鹿港等地的水师各部及五行、五兵两镇悉数调往澎湖,右虎卫总兵何佑率五常、五通两镇扼守淡水,仍调商船十只以被输运,定西伯率戎旗第二镇、戎旗第四镇、五宣镇、右虎卫镇守鹿港、中提督中镇洪拱柱率建威镇、建威右镇、宣毅镇、右武卫镇守备倒风各港,童子军水兵营接管打狗港,其余各部由余自将以为武平伯后盾。”
刘国轩一皱眉,郑克臧看似大度的把绝大部分的郑军水师都调给了自己,然而却没有同意自己进一步征调商船的建议,这样一来,真正可以用来进行海战的不过二百艘左右,和他早先的预算还有差距。
但郑克臧的话已经说完了,刘国轩也不能继续沉默下去了,所以他沉吟了片刻,随即俯身应道:“臣领命,臣绝不辜负世孙的期待,一定击败施琅,用他的狗头祭奠于先王灵前。”
“好,好,”郑克臧连声叫好着,仿佛真的被刘国轩的豪言壮语所感动了,等脸上的喜色敛去后,郑克臧冲着冷眼旁观这一切的郑省英施了眼色。“那就有劳郑参政宣喻吧。”
郑省英冲着郑克臧一躬身,随即站到百官之前,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道早就草拟好的令谕朗声读了起来:“••••••惟武平侯声塞宇宙,义炳月日。电掣风驱,胆落望刘之帜;虞张机骇,气夺撼岳之军。草木已知其名,楼船亦壮其烈。兹特命尔总督诸镇营兵,驾我大小战船,前往扼守澎湖,遏截虏船。鱼龙队里,独高杀气之英腾;霹雳声中,倏见敌舟之虀粉。岂不休哉••••••”
刘国轩听罢当即翻身跪倒,高举双手承接着郑省英递过来的令谕,随后冲着郑克臧叩首道:“蒙世孙信任,臣这就去了••••••”
郑克臧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空空荡荡的银銮殿不禁心潮起伏,施琅来犯是他继冯锡范谋逆之后遇到的第二个大坎,也是东宁这个汉人政权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自然不会把所有的依仗都寄托在刘国轩的身上。
“来人,”郑克臧轻唤到,一名侍卫快速的从阴暗处闪现了出来。“去让童子军船场把马承办、苏帮办他们都叫到这里来。”侍卫刚刚想走,郑克臧修正着。“不,不必让他们来了,你直接去传喻,让马原接掌军器司镇海船场、唐通接掌营建司宁澜船场、吴虎去接掌定波船场,至于童子军船场就交给李平,另外你再去通知军务司,将他们四人官升一级以从五品叙用。”说到这,郑克臧站了起来。“再安排苏帮办巡视各家船场,从即日起抢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