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鞑子青年将领哈克亲率两千精兵越过险峻的西山山脉,轻装奇袭文水府的边境黄松岭隘口。
文水府在宁安府的西北面,两府边界都靠着西山山脉,依仗又高又陡的黄松岭天险,比大青县还要稳妥的多,鞑子进攻楚国从来都未曾从此处下手,因此此隘口的防守一直较为薄弱,在这边境险要之地只驻扎了一个直属西山省都司的黄松千户所,还有个戊边巡检司,千户、副千户尽是酒囊饭袋,吃空饷养小妾玩兔儿,黄松岭千户所实际上只有五百多人,少了十之五六的军户,而且就是这五百人,还有一部分在替上司经营生意,能披甲打仗的更少了。
面对着两千如神兵天降一般的鞑子精锐,几百军户当然挡不住,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被击溃,鞑子几乎不耗费一兵一卒收取了黄松岭隘口,而后一鼓作气将来援的文水卫以及周边州县的军队击退,轻松站稳了这个险要隘口,对后援的大部队彻底敞开了大门,只要守住黄松岭隘口,给点时间,鞑子的大队人马一到,文水府是一定失守的,就连宁安甚至西山省都不一定保得住。
文水府的指挥使打又打不过,退了十里扎寨,面对强悍的鞑子是一筹莫展,在这个危机时刻,名声不显的宁安卫指挥使吴雄带了两千训练有素的军兵增援黄松岭,发挥了卓越的军事才能,判断鞑子刚刚接手黄松岭隘口,正是意得志满的庆祝,还不熟悉一些暗中的守城设施的时候,在几名溃逃的黄松岭守军的介绍下,趁着夜色夺取了一处薄弱的防守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痛击了鞑子,只让一千溃兵狼狈逃出了西山。正是这一战把哈克给打痛打怕了,以至于去年冬天攻打大青县的时候,见宁安的援兵到了,跑都跑不及。
以攻城的劣势压过守城的优势,这一战奠定了吴雄在楚朝军中、朝堂的地位,朝野内外一片赞扬,声望极高。
按理说是加官进爵,委以重任,事实上也是如此,吴雄被委任西山都指挥同知,奉圣上之命,大刀阔斧的整顿西山一省之地萎靡不振的军队,比都司的实际权力还要大。只是,隐藏在阴暗处的旧怨褚源哪有这么简单让他上位,这事不方便亲自出手,却不妨碍他暗地捣鬼,稍稍使了个计谋,暗示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刘刚,说吴雄身家丰厚,在宣旨之时可以收取一些好处,可是吴雄连手下的粮饷都发不齐,哪里拿的出金银珠宝来,太监大多是贪财又心眼小的人,嘴上不说什么,可耐不住褚源的怂恿,待吴雄的风头一过,在圣上面前说了一句……
隆元帝感觉浑身被水浇了个通透,缄口不提此事。文武大员听闻风声,也都一个个闭上了嘴,一见吴雄失势,被吴雄整顿得断掉财路的西山都司的将领们耐不住了,雪片似的奏折飞往京师,于是,吴雄这个都指挥同知位子没坐半年,就被撸了回去,堪称隆元朝在任时间最短的都指挥同知了。
朝廷也加强了对边境的防守,之后几年除了偶尔打打秋风,倒也相安无事,吴雄也就是这样被边缘化了,只是鞑子去年开春又蠢蠢欲动起来,派兵骚扰宁安边境,以一千五百精骑破了一万三千楚朝军队的合围,临近年关的时候又差点破了大青县城门,让圣上大为震怒,这才有人想起了吴雄,举荐他组建边军。
这可以说是天大的好消息,陆逸被马贼掳去的事情,吴雄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得知已经安全,他才放下心来,只是心中难免悲哀,为了免受弹劾连驻扎地都不敢擅自离开,连兄弟有了危险都不知道,可以想象他处境有多么憋屈,就算组建边军,最多也是个出头的锥子罢了,西山需要能战之人,于是把他给推出来了。
吴雄整顿军队腐败贪污,几乎把西山上下得罪个遍,西山都司就赫然在内,差点就被吴雄给弄下来,怎么可能会让他好过,吴雄心知肚明,虽然知道都司没安好心,但这也是难得的翻身仗,必须牢牢把握住。
抛开与陆逸的情分不谈,这次的剿贼行动若是成功,也能做为他在边军中谋取位置的资本。
一间正堂里坐着大大小小十几名宁安卫指挥同知、佥事、镇抚、千户、副千户等等,表面上恭敬,实际上都没把他当作一回事,在座的大多数人都经过一次换血,早就不是当年的老部下了。
众人心中冷笑,哪有千户级别的将领住在屯地的,也只是你吴雄混的太差罢了。明文规定,普通军士必须驻守屯地,将领不包括在内,再说此制在西山几乎是名存实亡,黄松岭千户不就让手下军户替其经商么?这并非个例,吴雄却要受到监视待在屯地,实在悲剧。
吴雄无法钳制,索性摆出不闻不问的姿态。几年冷板凳坐下来,他只专注韬光养晦,待机而动,昔日的棱角虽然没有磨掉,但也好好的收了起来。
吴雄站了起来,按了按桌子。“还有三日就要进山剿贼,此次召集诸位来左千户所,有三件事宣布!”
“吴某亲率的千户所只是负责宁安城防,对山中情况并不熟悉,各位来介绍一下,哪些地方有驻军。”
一名亲信将宁安府的地图取出摊开到长条桌上,地图上标记的很清楚详细,亲信不明白,吴雄对驻军分布都了然于胸,为何还要问这个问题?
指挥同知站了起来,手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这里驻了一个总旗,这座山下有个百户所……”
“你记得很清楚,这些地方都驻扎了军士!”吴雄点了点头,突然猛地一下拍在桌上,吼道。“既然都有防守,那你解释一下为何马贼如此猖獗,你这个同知是怎么当的!”
那名指挥同知有点吓懵了,他不明白吴雄一改往日的软弱突然发难,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来。“这,这个……”
吴雄声音冷漠。“说不上来那我替你说,这里,驻扎了一队总旗不假,哼,名义上拿着五十军户的粮饷,实际上只有三十人不到,我有说错?这个百户所更是离谱,五十民户都没有,想这些人捉到马贼,吴某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指挥同知也不敢多言,如履薄冰的坐下了。
“佥书,你来说!”吴雄面无表情道。
“吴大人,下官,下官惭愧……”指挥佥事叹了口气,吴雄平日里不闻不问不代表不知道这些,在事实面前狡辩不了,再开口就是自讨没趣。
吴雄怒目圆睁扫视着众人,铿锵有力道。“你们这样做,对得起西山子民吗!”
“吴人杰,你有何凭据?不要污蔑我等!”指挥同知厉声道,脸色乌云密布,随时有可能发怒,他才不怕吴雄的威胁!
“要凭据?好,给我拿上来!”吴雄冷笑着解开袖口处的护腕,抖掉铠甲,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啪的砸在桌子上。“诸位要不看一下,找找自己的名字?”
众人大惊失色,吴人杰是有备而来!
指挥同知却不惊慌,抬手朝半空中拱了一下,皮笑肉不笑道。“下官自会上书都司大人,以证清白!”难怪他有恃无恐,原来背后是有都司撑腰的。
吴雄脸色不变道。“行,你大可试试。”
指挥同知还欲说话,却见身旁有人扯了他一下,在耳边低语了几句,抬起头来,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抬手擦汗不敢吭声。
几日前,鞑子派了使者与礼部侍郎兼破虏大臣钱之礼在大青县进行了谈判,鞑子提出的要求太过分,根本没谈得拢的可能,这种局势下,西山省的安危就是未知的,而能征善战的吴雄顺变得重要起来,西山都司绝对不会轻易去招惹、得罪他。
吴雄也不在意,再次扫视众人。“大家翻开一下吧,在座的人谁有没有问题吴某都清楚,今日把话放这了,只要拿一千两银子出来将军饷的缺口补上,过往的事情,吴某都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以后只要被我发现再有这种情况,休怪吴某无情了!”
在场十几人,吴雄查到一半人有问题,但却只有四分之一人的名字在册上。
吴雄已经不是几年前愣头青的模样了,自然不会再重蹈覆辙,一口气把所有人都得罪,楚朝整个卫所军队都贪污严重,想要大肆整顿极为困难,动摇国纲也不夸张,吴雄经历过那次事情之后明白了这个道理,现在他无权无势,只能拉拢一批,打压一批,这才是正道,毕竟组建边军在即,实力太分散于他不利。
“想必诸位也清楚,看一下吧,本官就不多说了……”吴雄道。
众人传阅了一下册子,没看到自己名字而又有贪墨之实的人,自然大感惊奇。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既然没有自己的麻烦,对吴雄敌对的态度顿时转变,幸灾乐祸的看着榜上有名的四个人。
这四个人见此情况,心中暗骂吴雄这个混蛋奸诈,一千两银子倒也不多,比起贪墨的军饷数额差太远了,册上有名的人都暗松了一口气,怕就怕吴人杰放疯狗一样咬住人不放,所幸这一次不算太绝情,做事留了一线,连忙点头同意。
指挥同知叹了口气,估摸都司不卸磨杀驴就算好事怎会帮自己,独木难撑呐,也表示同意。
大局已定,吴雄不说完全收回了权力,至少他的存在没人再敢无视了,笑了笑道。“好了,西山组建边军在即,人事变更不小,大家都来讨论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