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之上,市井传言竟然终于被证实,晏殊领头两府三衙一干官员联名上奏赵祯,举荐苏锦进入中枢;晏殊竟然提出让贤于苏锦,搞得杜衍也不得不假意要让出枢密使之位。
苏锦当然知道这是他们的客气,虽然自己有可能进入中枢,但要想一步登天成为枢密使或者宰相,那不过是说说而已,即便是他们真心实意,赵祯也不会同意,宰执之臣可不是光有功劳就可以,他必须是举足轻重进退练达之人,自己目前还不够资格。
果不其然,在苏锦自谦表示自己资历尚浅不堪重任之后,赵祯理所当然的驳回晏殊等人让贤的奏议,但却当即宣布任命苏锦为以枢密副使参知政事;也就是说苏锦拥有了政事堂副宰相、枢密院副使、再加上战前任命的三司副使的三重身份,在政务、军事、财政上都有了发言权。
只不过政军经三个副职看似风光无比,却无一有决定权,风光之外,倒有些小尴尬,但足可见赵祯对苏锦这一回是真的看重;身兼政军经三处要职,这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人,更何况此人只有二十一岁,入仕才五年,这已经足以让世人津津乐道,惊叹纷纷了。
朝堂之上,对于夏辽战后的格局,群臣各抒己见作了一番讨论,这样的讨论在之前已经进行过多次,意见也基本上趋于统一,但苏锦不在场,这种讨论多少有些不够分量,如今当事人到来,讨论才有了定下决策的基调。
宰相晏殊将多日来堂上堂下讨论的结果叙述了一遍,朝廷上下的态度相当的明朗,大家都认为,夏辽大战之后,两国元气大伤,短时期内将再无启衅之心,趁此机会,朝廷上下应该将主要精力放在南方平叛侬智高的征讨上。
侬智高占据高山密林之利,跟狄青周旋了近半年,朝廷的目光对准的是北方战局,对于讨伐小小蛮族的战役显然不太上心,以至于官兵连败,让侬智高气焰陡涨,借此夏辽两国两虎踞俱伤之际,朝廷可抽调西北东北两处驻防军队南下,扫除侬智高之患。
苏锦听了晏殊的叙述,感到有些意外;狄青的能力毋庸置疑,之所以久久不能竟功,恐怕最终还是物资和兵力供应不足的缘故,狄青南下平叛的主力还是广南左近州府的厢兵,南方升平日久,虽是边陲,但与之接壤的南夷、交趾等国均是大宋属国,朝廷自然没有必要花费巨资将西南诸州的厢军加强训练和装备,狄青再有本事,带着一群不能打仗的乌合之众也是勉为其难。
苏锦当然同意增兵广南,但他却绝不同意从西北和东北两地撤兵,因为他对当前的格局有着和众人略微不同的见解;当赵祯点名询问的时候,苏锦便坦言相告了。
“皇上,诸位大人,西南增兵却为当务之急,除了增兵还要有充足物资的供应,侬智高占据地利,又熟悉地形,或许当地的夷族还会暗中支持他,我们必须给狄青将军足够的支持,才能助他平叛;我个人表个态,这次我援助夏国的五千桶火油并未派上用场,已经被我尽数带回西北,我会即刻命人将这批火油命人运抵南方,南方山林颇多,或许会派上用场。”
众人暗暗吐舌,苏锦财大气粗,五千桶火油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但这五千桶火油的价值便值百万之巨,苏锦说送就送,眉头不皱一下,果然是在西北经营数年,已经肥的流油了。
赵祯微笑颔首道:“苏爱卿想的很周到,火油是你自己出资提炼,此刻能倾其所有支援朝廷平叛,此不计私利之行为,当为楷模;朝廷虽无余力给你钱银上的回报,但你的这个功劳,朕在心里给你记上一笔。”
苏锦道:“国家大事和个人的私利想必,自然是以国为重,大宋不能升平,个人何来荣耀?况且这批火油也是原本打算用在辽夏之战上,能保留下来,已经颇为让我意外了;朝廷也要在各方面给予狄将军支持,但我却认为从西北和东北边境抽调兵马南下之举有些不妥。”
赵祯皱眉道:“哦?如今西北屯兵二十万,东北霸州前线亦有二十五万驻军,在目前的局势下,似乎不必要这么多的兵马驻守吧。”
苏锦道:“臣只能说,一切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没错,这次辽夏损失巨大,两国大战死伤总数超过四十万,大伤两国元气,但据此便得出两国已无威胁的推断,显得有些仓促了;新年前后,臣闭门谢客的同时,也将形势做了一番分析,回想此战前后的种种,臣承认之前对夏辽两国的判断有所偏颇,夏辽两国能在百余年间与我大宋相抗衡,且渐有压制我大宋之势,并非是偶然。”
赵祯挑眉道:“哦?苏爱卿说说看,听你的话意,倒是对夏辽有些敬佩之意。”
苏锦点头道:“没错,臣确实对他们有了敬意,敬意的背后便是惧意,换言之,我有些害怕这党项和契丹这两族人。”
群臣嗡嗡议论,有人惊愕,有人思索,有人不以为然,在大宋策略成功不死一兵一卒的情形下,引得两国互斗,伤亡数十万人的今日,苏锦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此一时彼一时,如果是几年前苏锦这么说话,当庭便有大臣立即反驳他,此刻的苏锦已经是中枢重臣,他说的话分量已经大大的不同,群臣除了意外,更想知道的是这位如日中天的苏大人这么说的理由何在。
“朕还是头一次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来,在朕的印象中,你似乎什么都不怕,你说说你的理由。”赵祯笑道。
苏锦道:“无畏是因为无知,臣以前对夏辽两国的认知仅存于表面上,和夏人打交道也仅限于渭州一战,和辽人的交道除了和辽使有过一番交锋之外便为空白;但这一次臣正面和辽夏大军接触,所获良多;此番驱狼吞虎之计的成功乃是得益于时机的适合,辽人决策失误,想利用我大宋对于夏人的仇恨而达到他们的目的,这才被我们抓住机会;而夏人之所以愿意合作,是因为他们到了灭国的边缘,不得不和我们联手,事实上我大宋这一回从实际的效果上达到了坐山观虎斗的目的,但从心理上已经拉到了两国极大的仇恨,这一点皇上和诸位大人应该明白。”
赵祯垂头思索,群臣也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苏锦道:“古言‘以史为鉴’,汉末三国时期,魏蜀吴三国鼎立,魏国的实力最大,但蜀国和吴国在魏国未显示咄咄攻势之前并未联合,当魏国足以灭掉其任何一国的时候,蜀吴两国便紧密合作联合抗魏,全然不顾两国之间曾有多重利益冲突和嫌隙,那是因为生死存亡之际,什么样的过节都可以抛下;反观如今,辽夏两国这场大战是在极不情愿的情形下发生的,若不是我大宋胁迫,夏国绝不肯受驱使与辽人决一死战;如果我们一厢情愿的认为,这两国将成世代死敌,那就大错特错了,在目前的情形下你,我们更要防备两国的秘密联手,我们可以阴别人,别人也可以阴我们。”
群臣无声,赵祯也皱眉无语,杜衍忍不住道:“苏大人,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两国受创如此严重,即便是有心,恐也无力进攻吧?”
苏锦摇头道:“不可大意啊,我得到的消息是,夏人在大战之后,立即将大军调往南方,会州宥州两地的兵力从战前的十万人反倒增加到了二十万人,这如何解释?按理来说,辽夏大战之后,夏国为了防备辽人报复,应该在贺兰山南北驻扎大军才是,可事实上他们完全没有这个打算,相反却在与我大宋接壤之处增兵,连丝毫都没有犹豫,这难道不值得深思么?”
赵祯缓缓道:“也许正因辽人受创,我大宋乃是直接的威胁,夏人才如此安排的。”
苏锦道:“臣不这样认为,至少是不完全赞同,辽人号称雄兵百万或许夸张了点,但起码也有常备军七八十万,这次被歼灭了二十多万,剩余的军队也有五六十万之多,这个数目比我大宋禁军厢军的八十万总数也相差不了多少;而且这一次我亲眼看到了夏国的征兵能力,在如此艰难的情形下,夏国几乎是几天时间便征募了八万新军,辽夏兵制类似,由此推断,辽人要想数量上恢复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他们主要的损失还是精锐的丧失,新兵的战力有限,这才是他们所顾忌的;而且从战力上来说,两国之兵的作战能力和严明的军纪都是他们的亮点,我只能说,在这两点上我大宋士兵远远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