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足成千古恨,本是劝说百姓们撤离渭州,其结果竟然恰恰相反,西北苦寒之地的百姓们颇有瘦硬之骨,越是让他们远离危险逃生,反倒越是激起他们的彪悍之气。
苏锦坚持,百姓们更坚持,忙活了半天,竟然无一人在遣散名册上登记,叫苏锦挠破了头皮。
“一旦城破,你们难道忍心见到你们的妻女遭受西贼蹂躏涂炭不成?简直糊涂。”苏锦怒了。
“城破之时大伙儿跟着府尊大人一起殉城罢了,留给西贼一座死城,他们又能如何?”百姓们高叫道。
“不成,十多万条性命,你们这是让我苏锦留万世骂名么?本来还有守住的希望,你们这般闹腾,本府必然要分心照顾百姓,这是必败之局了。若因此城破,你们要负上责任的。”
苏锦开始夸大其词恐吓,但很快便被众人识破,有人叫道:“大人,您也别吓唬我们,我等虽然不是军队,但也能帮上忙,搬石头往城下砸,这事总能干吧,咱们三个顶一个,便等于渭州城多了三万士兵守城,赢面应该更大才是。”
苏锦挠头不已,看着身边众人道:“怎么办?你们给拿个主意啊,我这嗓子都快哑了,渭州城难道出犟驴么?怎么碰上这帮子不听话的。”
葛怀敏笑道:“苏大人,百姓也是一片好意,都是想协助大人守城罢了。”
苏锦斥道:“你是身经百战之人,当知打仗不是儿戏,数万老弱妇孺在城中,战事一起便会乱作一团,到时候谁有精力照顾?”
葛怀敏忙拱手道:“大人,可以跟百姓们打个商量,老弱妇孺可以撤出城外,青壮汉子可以留着协助守城,本来守城之时便需要有民夫搬运器具兵器运送箭支做饭烧水,就算是遣散也不可能全部遣散走,还不如折中一下,没准真的可以助一臂之力呢。”
苏锦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虽然明知即便青壮年百姓也不能跟训练过的士兵相提并论,但现在还有众多的准备工作要做,可不能在这里扯皮。
“诸位乡亲!”苏锦举手高声道。
人群静了下来,苏锦道:“诸位的一片精诚爱国之心,本府深为感动,但打仗不是儿戏,我不能让大家跟着去送死;不过本府也明白大家的心情,所以本府退让一步,准许青壮百姓留下协助守城,但老弱妇孺必须立即撤往他处,这是最后的底线,若诸位不答应,我便即刻下令放弃渭州,率军退守原州。”
百姓们见苏锦态度坚决,也只能答应,妇孺们在城中,便是百姓自己也会觉得分心,应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众人纷纷答应,于是苏锦下令,年纪十八到四十之间的青壮可参与守城,家中独子者不在其列,其余人等尽数撤退。
一番纷纷乱乱之后,傍晚时分终于将两拨名册填造完毕,城中百姓九万六千余人,符合条件的只有两万七千人,其余近七万人均不合条件,苏锦松了口气,总算是大部分的百姓将被撤离,留下的两万七千人正好作为后勤民夫使用。
苏锦命葛怀敏将民夫们整编起来组建成民团,每百人选出队长一名,每十队选出团练一人,副团练一人,再设立民团团长一名,命王朝为正,马汉张龙赵虎三人为副共同协调管理。
当天晚上,苏锦命王朝将民团的职责分派下去,有负责烧水做饭的,有负责运输军资的,有负责城头搬运的,有负责抢修工事的,总之各负其责井然有序。
到了第二天的一早,府衙公差开始按照遣散名册上的名单聚拢撤离百姓,巳时时分,几队长长的队伍开始缓缓撤离,众百姓痛哭失声,不断回首看向渭州城高大的城墙,依依不舍之情溢于言表,留守的青壮汉子们也默默垂泪,此一去也许便是生死离别之日,谁也不知道未来还能否见到家人,但所有人都怀着重逢的希望,期盼此战能胜,那便还有相见之日。
其后几日,苏锦下令各处城防再次加强,虽然似乎并无加强的必要,但人们还是自发的将城墙加高,将城垛加宽,好像每夯上一块土便让胜算多了一分。
北城门外的瓮城也勉强竣工,苏锦对它并不抱希望,不过既然大战来临,总是期待能起上点作用。
秦州支援的大军也在七月二十七日进城,领军的将领是韩琦手下的得力干将陇州知州景泰,此人虽是文官出身,但言谈举止皆有大将之风,跟苏锦也很是谈得来,到达的当天便提出要立即在渭州北的定川和刘燔堡两座小寨驻兵拦截,这两座小寨本已废弃不用,但战略位置极为重要,一东一西钳制住南下的山口。
苏锦觉得很有必要,正如他所想的,沿途阻挠西夏军队,延缓他们的进攻打击他们的士气正是心理战的开始,而且此两寨的战略位置重要,也能大量杀伤敌军,挫其锋芒;但是让苏锦犹豫不决的是,一旦此两寨驻扎兵马,必然有去无回,在十万大军的倾轧之下,生还的希望及其渺茫。
权衡再三苏锦不能取舍,最后决定派兵前往,但同时也下达了命令,一旦情况危急必须立即撤回渭州城,不得死战。
人选的问题上也是大伤脑筋,在经过剧烈的争执之后,立功心切的葛怀敏争取到了带兵驻扎定川寨的机会,而刘燔堡的领军将领给了陇州都部署的一名名叫张炯的副指挥使。
两人于二十八日各率三千士兵进驻两寨,定川寨在前,刘燔堡在后,两寨相聚二十里,工事虽然损毁不少,但随军而去的五千民夫三四天便可将之简易的修复,反正只是起着阻挠之功,也无需精雕细作。
七月三十日,苏锦在城头指挥众人将雷石滚木摆放到位,亲卫飞马来报,称城外有十几个人要进城,说是从京城而来前来渭州赴任的。
苏锦心头一喜,掐指算算日子,恐怕是李重潘江魏松鹤等人到了,赶紧快马来到南城,远远一看,差点乐出声来,两高一矮三个人汗流浃背的站在城下仰着脖子朝上喊,李重原本就黑,一路太阳的炙烤这回远远只看见两只眼睛和白白的牙齿了,就连皮肤白皙的魏松鹤现在也是黑瘦狼狈不堪,那潘江倒是没变样子,矮墩墩的身躯依旧结实的很,皮肤还是扬州之时的酱油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苏锦赶紧吩咐打开城门,亲自出城迎接三人,将三人接进府衙之中。
三人一致要求先洗个澡再来叙话,苏锦命人在内堂准备了三大桶清水,让三人洗浴,过了好一会儿,三人沐浴干净换上清爽的衣服来到厅中,面色却有些尴尬。
苏锦笑道:“三位可舒坦了?”
一名伺候沐浴的差役嘿嘿笑出了声,苏锦奇道:“笑什么?不成体统。”
那差役捂嘴不说,苏锦正待问个明白,潘江嘿然笑道:“他是笑我等将一桶清水洗成墨汁了,这他娘的一路的风沙,鼻子眼睛里都堵得严实了,换了三桶水才洗的干净。”
苏锦哈哈大笑,原来差役是笑话他们身上脏,于是笑道:“三位一路风尘,辛苦辛苦,都是我的不是,硬是向皇上将你们要来了。”
李重淡然道:“这是什么话,苏兄能想起我李重来,是我的荣幸呢。”
苏锦笑道:“兆廷兄可不要言不由衷啊,天长虽是小县,但总是富庶之地,渭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大而无用;可是我有急需要你们的帮忙,不然我一个人实在是撑不起这大摊子。”
潘江笑道:“专使大人何须客气,我早就盼着跟专使大人身后办差,我潘江能有今天全是大人的提携,别说是来渭州,便是叫我跟大人去沙漠戈壁中办差也是无妨。”
苏锦哈哈一笑,转向魏松鹤道:“魏兄,你呢?本来在绍县当县令,现在被我拉来当府衙主薄,官职并未荣升,相反倒是艰苦了许多,肚子里一定骂我了吧。”
魏松鹤起身拱手道:“贤弟说哪里话,贤弟需要我魏松鹤来,我岂能推脱,再说了,越是苦寒之地,建立功勋便越是惹人注目,我等听闻贤弟一来渭州便给了西贼一个下马威,连元昊的儿子都被你抓了,都羡慕的很呢,这回终于可以跟着你干些精彩的事了。”
苏锦哈哈大笑道:“好吧,你们要是真的这么想的话,那我只能恭喜三位上了贼船了,十万西贼即将进犯我渭州,马上渭州就有一场大战了;我也不多说了,三位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立即调转马头打道回府,我会向皇上替三位解释,必不会让三位背负上什么不好的名声。”
三人愕然相顾,忽见李重大笑出声,指着苏锦道:“你以为你是把我们骗来的么?路过秦州之时我们便已经拜见了韩琦大人,他早已将情形全部都说了,他也劝告我们考虑清楚;所以要跑路我们早跑了,还巴巴的赶来这里跟你当面告辞么?”
潘江和魏松鹤也嘿嘿哈哈的大笑,苏锦翻着白眼道:“这个韩老儿,抢了我的台词了,下回见到他非给他点颜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