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渐渐升高,透过山梁顶端斜射下来,林间阴暗的景色也渐渐明朗,身边的战马仿佛嗅到了什么气息,不安的开始躁动。
李宁明轻声喝令:“安抚好马匹,宋军将至,若是谁泄露了行踪,我砍了他全族。”
夏军骑兵们赶紧轻拍马头安抚战马,这都是身经百战的战马,它们能感觉到即将到来的厮杀,所以它们的躁动是源于即将冲杀的冲动,主人的安抚让它们暂时恢复了平静。
“太子殿下,斥候来报,宋军出了鹰嘴崖了,距此地尚有八里。”副将野利先宗悄悄来到李宁明身边回禀道。
李宁明点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官道来路,静静道:“告诉没藏将军,沉住气,等宋军大队越过我埋伏底线之后方可出击,要切其后路,决不能让他们逃回谷中去。”
野利先宗拱手应诺,自去传令。
小半个时辰之后,官道上烟尘蜂起,远远可见一队宋军从南缓缓开来,当头的是百余骑马军,后面是一长溜的车马拉着的车队,七八百步兵排成两列沿着车队两侧保护,最后面还是两三百马军护着几辆华贵的大车,想必车内坐着的便是此次物资的押运官。
车队一点点的靠近,李宁明心中也越来越兴奋,只需车队越过自己埋伏的军队,野利先宗和没藏明两位副将将会率一千五百骑兵立刻截其后路,而自己则率一千五百铁骑直冲对方车队中央,将其截为两段,先将后面的官员擒获或宰杀了再说,敌将一死,剩下的便是简单的猎杀敌兵了;在这样的平原地带,这些宋军步兵比狩猎时的兔子还容易射杀,根本毫无难度。
宋军先头的百余名骑兵离埋伏之地只有里许了,李宁明轻轻挥手,下达命令,自己首先缓缓抽出了雪亮的弯刀,这柄削铁如泥的宝刀一直挂在腰间作为配饰,今日终将用他饮尽宋军之血;手下士兵们也纷纷上马,个个擎出刀剑,就待主帅挥刀一指,便即拍马杀出。
突然之间,李宁明僵住了动作,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好像看到了宋军一名马军高举右手握拳,那是军中通用的停止前进的手势,果然宋军队伍缓缓的在一里开外停了下来,李宁明屏息极目细看,只见那名马军头目摸样的人对着身边之人指指点点的说着什么,还不时的用刀指着两侧的密林。
李宁明心中一惊,难道宋军士兵竟然如此小心?怀疑林间有埋伏不成?还是野利先宗和没藏明藏匿的不够好,为敌军所察觉?
李宁明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睁睁的看着那马军士兵派出两名骑兵缓缓的下了官道,慢慢的朝三百步外的树林靠近,那里正是藏匿军队的所在,这一去定然会发现埋伏的骑兵踪迹。
李宁明知道,想截其后路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他当机立断,大喝一声:“杀!”一马当先窜出林中,胯下青骢马飞驰而上,直上官道;身边一千五百骑兵亦蜂拥杀出,朝宋军队伍直冲过去。
李宁明明白,趁其不备猛冲过去,敌将或将逃脱,但物资却是跑不了,运气好衔尾追杀的话还能带回几百颗人头回去,若是等敌军发现,立刻结成阵势或者是即刻掉头逃跑,物资能抢到,人头则未必能收的到了,李宁明的心很大,他这回不仅是要物资粮草,还要将这押解的千余士兵尽数诛杀,那才能掩盖住李宁令哥的功劳去。
此刻别无选择之下,李宁明的决定是正确的,他这边一出击,前面林间埋伏的两位副将也即刻率兵冲出,宋军士兵登时大乱,远远的都可以听到对方马军首领的高声呵斥叫骂之声,西夏军来势凶猛,任何呵斥都不起作用,宋军士兵们竟然直接调转头往回便跑,满载物资的车辆也赶紧掉头,竟然像是演练了很多遍一般,宋军逃跑的速度也不慢。
步兵们的脚步跟不上马军,也跟不上骡马拉拽的大车,有人急中生智攀上大车随车逃命;这一举动顿时引起其他人的效仿,顿时个个往大车上攀爬,一时间百余辆大车上挤得满满当当。
李宁明边冲锋边笑骂道:“这群宋猪,骡马能载得动这许多人么?这不是等着咱们去宰杀么?”
正如李宁明所料,满载士兵和物资的大车顿时举步维艰,每辆车少则一匹,最多不过两匹牲口拖拽,如何能拉得动上千斤的物资再加上五六名士兵的重量,任凭车夫如何挥鞭,大车的速度也比步行快不了多少。
西夏军诡异的怪叫呼啸之声让宋军士兵们吓破了胆子,有人急中生智将大车中的物资往下抛,整麻袋的粮食大豆,一捆捆的枪械盔甲,还有一个个上了锁的大铁箱子,顿时丢的满地都是。
这些东西的重量占了大头,清空了物资的大车顿时轻捷起来,速度也逐渐加快,虽然双方的距离越拉越小,但毕竟相隔一里多地开始冲锋,一退一进,一时之间倒也难以追上。
加上官道上丢弃的物资遍地都是,严重阻碍了骑兵追击的速度,更有甚者,骑兵们纵马越过这些物资的时候,他们的目光被地上散落的耀眼之物所刺痛,有几口大箱子被扔下来的时候被摔得裂了开来,一吊吊的铜钱,一锭锭的银子洒了一地。
有人赶紧勒住马头,跃下马匹开始往衣服里塞银子,其他士兵一见此状哪还有心思去追,一个个就地下马开始哄抢,眼见宋军大队渐渐远去,终于连宋兵的一根毛也没摸到。
李宁明大声呵斥,可是哄抢的正兴高采烈的士兵们哪里听得进去,有几人竟然为了地上的银子拔刀相向就要开打;李宁明大怒,下令将参加哄抢的数百名士兵尽数捉拿,数百名士兵们个个盔甲歪斜,刀剑丢在一边,怀里鼓鼓囊囊揣着全是钱物。
好好的一次追击机会就此丧失,这地上的物资最多是宋军押解物资的两三成,剩下的居然让宋军裹挟着全身而退了,这让李宁明如何不恼?自己第一次带兵便出现不尊号令的情形,虽然这些士兵都是平日劫掠惯了的,每回深入宋境扫荡,将官们都默许士兵们烧杀抢掠,只要大头上缴,留下些好处给他们,也是为了提高士兵们的积极性。
可是李宁明岂能容忍,他心目中的大夏士兵必须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像这样的哄抢财物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忍耐范围了。
野利先宗和没藏明带着人挥舞着皮鞭将这数百人统统狠狠抽打了一遍,这才骂骂咧咧的来到脸色铁青的李宁明面前。
“太子殿下,末将已将这群哄抢的野狗加以惩戒,请殿下息怒。”
“这便是惩戒么?我大夏铁骑的军令便是让这群狗东西如此藐视不成?”
“这个……殿下息怒,他们实在是不像话,不过……也无需大动干戈,便是统领亲率,也不过是小加惩戒便罢了,毕竟都是出生入死的儿郎们……”
“住口!军法是摆着看的是么?明明可竟全功,如今竟成这样的结局,这个责任谁来负?你二人负责么?看看这些物资,粮食不过万石,兵器盔甲不足百套,可怜的几箱财物不足数万贯,这么点东西你叫我如何带回去交差?”
野利先宗和没藏明挠头不语,心道:那能怎样?哪有次次成功的道理。
李宁明提着宝刀缓缓上前,沿着数百哄抢钱物的士兵们的队列慢慢走动,脸上阴云密布,冷声道:“你们散漫惯了,竟然无视军令,必须接受更严厉的惩罚,谁是第一个抢钱的,自己站出来。”
众士兵垂头无语。
“好,都不愿说是么?那便统统连坐,来人,将这些狗东西统统挖坑活埋,一个不许留。”
众人大惊失色,有人吓得当场便昏厥了过去,野利先宗和没藏明赶紧上前求情,言道身在敌境,需赶紧带兵撤离宋境,有什么处罚回去再说云云。
李宁明一概不听,摇头道:“那便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你们指出前十名哄抢之人,便可暂免死罪。给你们十息时间,十息之后若无结果,就地活埋。”
众人这才明白李宁明是动真格的了,一旦到了生死关头,平日的兄弟也将反目,十息时间对他们而言仍旧是太长了,不到五息时间,十名夏兵便被指了出来,这十人面如死灰,没想到今天竟然怵了这么大的霉头,平日司空见惯之事,到了这位太子爷手里居然如此的小题大做。
“安心上路,你们的家人将会得到抚恤,你们十人也将作为被认为是与敌交战而死。”李宁明冷然道。
“殿下饶命啊,我等再也不敢了。”十名夏兵跪地磕头求饶,哀哭不已。
李宁明对野利先宗和没藏明喝道:“还不拉下去行刑?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野利先宗和没藏明面面相觑,谁也不愿上前一步;李宁明气的跳脚,咬牙道:“好,我自己来,你们二人公然抗命,回去给我等着。”
野利先宗和没藏明无奈之下赶紧吩咐亲卫见十人拖到官道边的草丛中,就听惨叫声连起,十颗血淋淋的人头热乎乎的被抛在众人面前。
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太子殿下心狠手黑,倒是出人意料,本是一次普通的突袭行动,却不知这位太子殿下为何这般的看重。
“你们这些人,虽可免死罪,但也将受到处罚,若想洗刷身上的耻辱,接下来便需奋勇杀敌将功补过,稍后攻击鹰嘴崖内宋军,你们需当第一梯队冲锋,若是能活下来,本人将免去你们一切刑罚,还将给予重赏,可听明白了?”
李宁明的话将野利先宗和没藏明惊得目瞪口呆,这是疯了么?居然率骑兵深入山谷追击,这可是大忌啊。
“太子殿下,恕末将多言,山谷内进不得啊,我铁骑军一旦入谷便无回旋余地,优势尽失啊。”没藏明赶紧上前道。
李宁明晒道:“你当我不知这是大忌么?你们可知鹰嘴崖下的谷底情形?那是一处宽阔的谷地,数千骑兵在谷中都可纵横来去,你担心什么?再说了,看看这批物资,显然除了粮草兵器和普通物资之外,还有大量的铜钱金银,这是一笔巨大的收获,劫了这些,起码保证我左厢嘉宁军一年无需伸手向皇上要军饷物资,这是大功一件,你们难道不想立此大功扬名大夏么?”
“可是……万一……”
“没什么万一,宋人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刻宋军的士气低落,又以步兵为主,只要不让他们退到崖谷深处的狭窄地段,我们便可稳操胜券。”
“但是若是敌军来援,堵住后路该怎么办?”
“速战速决,赶在敌军得知消息增援之前解决战斗,回去的路我都想好了,咱们不从官道北上,而是直接往西进入宋国秦凤路,再转而往北,从庆州和泾州之间的宋军防务交接之处北上,让他们扑个空,这一战注定要扬名天下。”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速速整军向鹰嘴崖进军,耽误了战机,若让宋军缩回山道上,我要拿你是问。”
野利先宗和没藏明不敢再说,虽然来之前嘉宁军统领李济迁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不能任由李宁明胡来,但眼下这种情形之下,两人也是有心无力了;当然对于李宁明的描绘的战略前景以及撤退的路线,二人还是颇有些佩服的,如今箭在弦上,只能抱着侥幸心理赌上一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