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学已毕,晏殊在众人的簇拥下出堂而去,众学子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离开《致知堂》散去,苏锦等随着人流走出,站在树荫下歇息。
夏四林道:“你那婢女不是说你今日告假了么?怎地又跑来作甚。”
苏锦道:“当世大家讲学,不来拜见怪可惜的,所以想了想还是来了。”边说便甩着大腿。
夏四林道:“干什么呢,猴儿似的蹦个不停。”
苏锦道:“你虽身子轻巧,但坐在我腿上一个时辰了,腿都麻了,活动活动散散血气。”
夏四林红了脸,这才想起自己半只小屁股挨着他的大腿坐了整个下午,自己居然没感到一丝尴尬,就连苏锦无意识的用手时不时抄着自己的小蛮腰也没有觉得慌乱,此刻苏锦一说,夏四林脸上挂不住了,赶紧顾左右而言他,搪塞过去。
两人闲扯了几句,下午已经无课,便并肩往外走,却见一名仆役打扮之人快步跑来,高声叫道:“哪位是苏锦苏公子?”
苏锦停步转身道:“在下便是,这位大哥有何吩咐。”
那人拱手道:“不敢,代人传信一封,公子见信便知。”
说罢从袖中掏出书信双手奉上,苏锦接过信来只看了那信封的样式便已经呆如木鸡了,那是白丝绢缝制的信封,信口用丝线细细缝上,正是那日晏碧云写信绝情时所用那种信封。
夏四林见苏锦傻愣愣的站着不动,狐疑的道:“苏兄,何人的信件,盯着信皮看能看出什么。”
苏锦定定神,颤抖着手指将封口拆开,洒金素笺上一阵香气扑鼻,苏锦展开信件阅读,夏四林虽知道偷看他人私信不该,但实在忍不住偷瞄过去隐约只看到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顿时心中升起一股莫可名状的思绪,心情一下子糟糕起来。
苏锦飞快的看完信笺,垂首思索了一会不言不语,夏四林忍不住道:“是哪位小姐的信笺吧,还不快去?”
苏锦哦了一声道:“确实是一位故友,不过我却无法面对她。”
夏四林酸溜溜的道:“人家都约了你,还不快去,难道教人久等不成?”
苏锦道:“你怎知道?”
夏四林红了脸道:“你信拿的那么低,我无意间瞥见了一句,可不是故意为之的。”
苏锦嘘了口气道:“是该去的,无论如何也要了结,再说……再说我也想见见她。”
夏四林心中酸楚不已,便道:“苏兄去吧,在下先回了。”说罢转身便走。
苏锦在身后道:“烦劳夏小弟跟我家中人说一声,晚间莫要等我,我也不知道几时回去。”
夏四林强忍伤心,不敢回头,只道:“知道了,去吧。”快步疾走而去,脸上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苏锦觉得夏四林有些奇怪,但此时也无暇细想,信上短短四句诗已经让他心绪澎湃不能自己,更别谈去仔细考虑夏四林的情绪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碧湖东南隅,桑花落满头。”信上只有寥寥数行字,前两句是相约之意,后两句恐怕便是相会的地点了。
苏锦苦笑摇头,既要见面却又打着哑谜,女儿家的心思可真是难以琢磨,好在地点倒也不难猜,碧湖自然是这东城湖无疑,东南隅便是这书院左近了,既然来时未见晏碧云车驾,定不在这书院湖心岛内,只需沿湖寻找便是。
于是收拾心情出了书院,漫步沿着湖岸前行,湖边绿柳成行草长莺飞,风从林间来,过滤去暑气之后,只带来满怀的舒爽,站在柳林小道上,可见湖中碧波如皱,层层叠叠闪着光辉。
行不多时,只听前面稀溜溜一声马鸣,苏锦忙紧走几步,穿过一片密树,眼前豁然开阔;只见湖边一块空地上,几棵高大的桑树撑起一片绿荫,树下一辆紫红色的马车停在哪里,马车前面一个紫色的娇俏人影正临风而立,眼望碧波浩荡,一动不动。
苏锦心跳加剧,口角发干,张了张嘴,却未能发出声音来,想迈步奔去,双腿却如灌了铁铅一般沉重无比。
那紫色身影正是晏碧云,只一瞬间,晏碧云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缓缓转过身来,两人目光相遇,均凝立如石。
苏锦眼见着晏碧云的黑眸中升起了雾气,身子也有些瑟瑟发抖,娇柔的身子仿佛不堪夏风劲吹,几乎要被风给吹得摔倒,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奔涌的情愫,快步上前,赶在晏碧云倒下之前张开双臂将之揽入怀中。
晏碧云全身力气几乎丧失殆尽,倚在苏锦的怀中,小手紧紧抓住苏锦的肩膀,双目一瞬不瞬未曾离开苏锦的脸庞半分,怔怔的流下泪来;苏锦心头也酸楚万分,见晏碧云似乎很冷的样子,伸手一抄将她抱起来走向马车。
马车处空无一人,寸步不离的小娴儿和赶车的车夫早已躲得不知去向,苏锦将晏碧云抱进车内,将之放在膝头环抱,手掌抚上晏碧云的脸庞轻声道:“晏姐姐,你可清减了。”
晏碧云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哭出声来道:“你好狠的心。”手指在苏锦的肩头紧紧抓扣,痛如骨髓。
苏锦心中歉疚,为当日的胡乱作为深深懊悔,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晏碧云爱自己有多么深,直到此刻,他也终于明白自己爱怀中这个女子有多么的深,此刻任何解释的话语都是多余,苏锦凑下嘴唇,擒住带泪的两瓣樱唇痛吻不已。
晏碧云勾住苏锦的头颈,难得的探出雀舌热烈的反应,这一吻直到双方几乎窒息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晏碧云喘息着捶打苏锦的肩背嗔道:“把你的手拿开,什么时候学的这般坏了。”
苏锦这才尴尬的将探入晏碧云衣衫内揉捏雪峰的手抽出,笑道:“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晏碧云白了他一眼,起身整理衣衫坐好道:“言不由衷,怕是一转眼便要翻脸无情了吧。”
苏锦挠头道:“饶了我吧,我一时糊涂,只是因为你突然要离开我,顿时失了方寸,这才做了傻事。”
晏碧云叹道:“我知道,你是想伤我的心,是的,我的心被你伤的碎成几瓣了。”
苏锦拉过晏碧云的手道:“晏姐姐,当你爱一个人爱到极致之时,会不自觉的陷入一种癫狂状态,人也变得不太灵光起来,我那时便是脑子不灵光,所以……”
晏碧云伸手在苏锦唇上轻轻一压道:“男儿汉须得沉稳收敛,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不说我也能感觉的到。”
苏锦笑道:“晏姐姐聪明剔透,苏锦甘拜下风。”
晏碧云轻笑一声道:“现在你可想明白了?当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本想就此断了这段缘分,无奈相思之苦实难抵挡,这一辈子恐怕都挣不脱了。”
苏锦道:“现在难道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么?那庞家也答应解除婚约了么?”
晏碧云皱眉道:“没有,但是此事我伯父已知,他已经答应要尽力去求那庞大人解除婚约,但能否成功还是未知之数,伯父此番也算是豁出去了,需知如此一来,此事天下皆知,你我怕是要成为大宋之人谈论的对象了,伯父也会受人指谪。”
苏锦道:“天下皆知又如何?咱么又不是偷偷摸摸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男女相悦乃人之常情,更何况这种婚约根本就是害人的东西,也不知害了多少女子。”
晏碧云道:“话虽如此,但人心皆以为非,又怎能一意孤行。”
换做以前,苏锦可能会说:“一意孤行便一意孤行,谁在乎他人的言语。”但此时的苏锦已经懂得了许多这个时代的规则,有些事不是意气用事凭着热情蛮干便可以的。
晏碧云见苏锦不语,探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道:“郎君莫要觉得委屈,奴家此生属君,矢志不渝,只是须得经些周折,且先让伯父大人去办,没准能柳暗花明呢。”
苏锦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须得尽快,我可不想等你四五十岁的时候才能和你在一起。”
晏碧云笑道:“傻话,要快但也不能是现在,须得等你科举之后方可,免得耽误你科举入仕,在此之前咱们来往只能避人耳目了,你可知道,伯父曾跟我言及,京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晏家,巴不得找些什么事情来参奏伯父;郎君须得体谅则个。”
短短的二十天,苏锦便如换了个人一般,此刻居然对此事没有半分怨愤之情,他知道这些都是实情,现实中的无奈不是发脾气便能解决的,要一步步的来,万不能被人抓到什么把柄,自从经历庐州朱世庸诬陷自己这件事后,苏锦的内心里对官场上的心狠手辣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晏碧云说的句句在理,看来好事多磨,只能从长计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