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栋临街的老房子,房子的布置在整条街上并不显眼,靠街的那边被主人家作为店铺,做些小生意,若是从店铺中穿过,便到了房屋的另一边:那是一个不大不小中规中矩的院子。院子边有口水井,水井旁有棵老树,这样的布局在这个南方的古城中来说再普通不过。
一缕夕阳越过院墙照进院子里来,微风中的夕阳有着暖洋洋的倦意,一片树叶就在这样的习风中左飘右荡落了下来,很安静的躺在了已经被岁月磨得很光滑的石板上。
“东家,今日怎么这般早便要收了摊?”一个十二三岁年纪的女孩提着一个水桶到井水边打水,放下水桶后她回身问了一句。
“早点收摊你还不高兴?”被叫做东家的也是一个女子,比之先前那个豆蔻年华的女孩要大上很多,却也是一个女子正美好的年龄。她笑了笑,“咏荷,打完这桶水便歇了吧。”
咏荷用衣袖擦了一下额头细细的汗珠,小脸上有着气息浓厚的成熟,她回身笑道:“日头还没落山哩,趁着还能看见我想先把衣服洗了,省的天黑下来要耗灯油......今日摊收得早,正好早些洗了衣服休息。”
“不用替我省灯油。”东家说了一声,说完见咏荷有些诧异,便微笑补充:“今日不用。”
“东家,这是为何啊?”咏荷眨巴了两下疑惑的眸子,好奇的问道。
“今日是你东家我的生辰。”东家笑了笑,忽然觉得这个理由很蹩脚,自己何时记得自己的生辰了?但若是说今日自己只是突然很喜欢这片夕阳,所以想早些休息,吃上一顿好的,庆祝一下自己还活着,咏荷怕是要更疑惑吧?
“好了,进来吃饭吧,今日有你最喜欢吃的炖羊肉。”东家自嘲笑了笑,转身回屋。
“汪汪~~”
一阵激烈的堪称歇斯底里的犬吠让东家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时,她的脸色已经严肃起来,眼中写满庄重。
犬吠声转眼由远及近,一条足足有一个成人一半身高的大黑狗蹿进院子,对肃然站在门前的东家叫了两声,然后回身连连狂吠。
“黑牙,你叫什么呀?”咏荷从未见大黑狗叫得如此凶猛,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当她看向她那平日一贯平和的东家时,入目却是一张异常凌厉的脸。
“萧淑女,你以为你躲到这里便没人能找到你了吗?”
并不客气的问候语,乍起如平地一声雷,话音还没落下,一个矫健的身影已经落在了院墙之上。与此同时,院门门框上不知何时已经依靠着一个慵懒的刀客,不咸不淡的眼神,平静的打量着院子。
“我道是谁,原来是郭氏姐妹。”萧淑女转过身,只是脚下两步微移,却已经隐隐摆开了防御的架势,院墙上的郭希希面色不善,萧淑女本想说些硬气的话,但是想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便只是淡淡道:“我早已经不再过问江湖事,没想到你们竟然找到了这里来,也罢。我只是奇怪,你们为何来得这样晚。以你们郭家的势力,不应该如此吧?”
“这是我们的事,无需你管。”郭希希的回答火药味十足,随即话题一转,道:“这江湖,你以为是你想退便能退得了的吗?”
萧淑女只是淡然一笑,看着郭希希道:“想来你们也不可能白跑一趟,说吧,你们想如何?是为当初我坏了你们的事找回损失,还是为秦城报仇?”
“二者兼有。”郭希希道,“我们要你跟我们走一趟。”
“去何处,作甚?”萧淑女问道。
“去长安,至于作甚,到时自然会告诉你!”郭希希道。
萧淑女笑笑,不知是夕阳西下温度有些下降的缘故还是什么,她这个笑容显得有些阴寒,“你这是要我去死。”
“你若不去,现在就得死!”郭希希伸手拔出佩剑,剑尖直至萧淑女,冷下来的语气毫不客气。
“呵呵!”萧淑女冷笑一声,“别忘了这是我的地方,你以为你能在这里杀了我?年轻人不要对自己太有信心!”
“那便试试看!”见比自己年龄大不了几何的萧淑女竟然倚老卖老,郭希希气极,便要一跃而下与她一较高下。
“希希!”依靠在门边一直未曾言语的郭冬冬出声制止了郭希希冲动的动作,然后看向眼神已经寒透的萧淑女,却没有立即开口。郭希希的眼神下移,就看到了黑牙,然后笑道:“你这黑狗倒是有趣得很,先前我们来时叫得那般欢唱,但方才你我谈话时,它却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
萧淑女伸手顺了顺黑牙头顶的毛发,眼神温柔了不少,“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它自然知晓我的心意。”
萧淑女说着,黑牙对着她“汪汪”轻吠了两声,像是回应和表示同意萧淑女的话。
萧淑女抬起头,凌厉的眼神忽然又带上了几分狠意,直视郭冬冬:“要死,不过也是两条命而已,动手吧!”
“东家...”一直不知道萧淑女和郭冬冬姐妹说的什么的咏荷,这时也知道形势不妙,她担心的看着萧淑女,再看先前把自己惊艳了不小的郭氏姐妹时,眸子中便奔涌着浓浓的恨意,她对郭氏姐妹大声喊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捣乱,你们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说着,竟然向郭冬冬跑去!
“咏荷!”萧淑女大惊,正专心于郭氏姐妹对峙的她,没有料到咏荷会有如此突然的动作,待她想要拉住咏荷时,咏荷已经越过了她能完全掌控的范围。
萧淑女一直没有动作的手这时候一抖,一把短刀就出现在她手中,刀锋极为锋利,在如血夕阳下闪着异样的光。她盯着郭冬冬,若是郭冬对咏荷有任何不利的动作,她手中的短刀便会发难。
这时候,便是黑牙,也狂吠两声,然后身躯后倾,身子伏低,露出两颗让人望而生畏的獠牙出来,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你走,你们出去!”咏荷跑到郭冬冬面前,便要去推郭冬冬。
山头的夕阳至此收回最后一线阳光。
一线的距离,天地都似瞬间暗了下来。
“好,我们走。”出乎意料,郭冬冬却只是笑了一下答道,然后她掏出一张锦帛,交到咏荷手里,这才在咏荷疑惑的目光中看着萧淑女缓缓道:“看完这封信,你再作决定。一夜的时间,明日清晨,我们会再来。到时,要么我们都死在这里,要么你跟我们去长安,我们保你平安无事。”
说完,郭冬冬拍了拍咏荷的头,转身大步离去,“希希,走!”
半响之后,萧淑女手里握着那张锦帛,看着郭冬冬消失的方向静默良久。
“咏荷,我要去长安一趟。”萧淑女将咏荷拉到自己面前,柔声说道:“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这房子和店铺都由你来打理。这是房契。”
“东家,你真的要去长安吗?可是你会不会有危险啊?”咏荷忧心忡忡。
“放心吧,不会的!”萧淑女笑笑,沉吟一阵,终是道:“我将黑牙给你留下,有黑牙在,你脑子又不笨,应该是不会被一般人欺负了。”
“东家......”咏荷的眼里刹那间充溢着泪水,却只是道:“东家,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和黑牙的!”
“恩!”萧淑女点点走,对咏荷道:“我走了!”
说罢,萧淑女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地。
“东家......”咏荷追出去一步,却只能看到空荡荡的院子。
咏荷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房契,又看了一眼追到院子门前狂吠的黑牙一眼,抹了一把泪水,坚定道:“东家,来年的今天,我会给你多烧些纸钱......”
......
长安,北军军营骠骑营驻地。
“乐将军!”柳木闯进乐毅的军帐,见乐毅正在和所属将领商议军务,便问也不问,对那些将军一摆手,“都下去!”
“柳将军!”诸将见柳木面色不善,抱拳之后便识趣退了下去。
“柳将军!”乐毅向柳木抱拳,“不知柳将军来找末将所为何事?”
“本将且问你,昨日你带着自己的亲兵擅离军营,是去了哪里?”柳木走进乐毅,逼视着他厉声问道。
“呵呵!”乐毅不以为然的笑笑,好整以暇坐了下来,瞥了柳木一眼,“原来柳将军是来兴师问罪的?”
“是!”柳木的声音夹杂着愤怒,但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却出乎乐毅的预料,“为何你去保护大将军府却不跟我说一声,你嫌我的亲兵不如你的精锐?”
“柳将军?”乐毅一阵疑惑,愣愣的看着柳木。
“军中你与将军关系最为要好,我且问你,大将军现在如何了?”柳木在乐毅面前坐下来,依旧盯着他问道。
“身陷囹囵,举步维艰,还能如何?”乐毅还不敢肯定柳木的立场,便只能敷衍道。
却不想柳木听了乐毅的话,竟然沉默下来,神色复杂,好一阵才问道:“将军真没有留后手?”
“如此境遇,你说将军能如何?”乐毅依旧只是敷衍道。
明明一句很简单的敷衍之语,却让柳木神色更加纠结起来。
良久,柳木站起身,深深看了乐毅一眼,声音略显颤抖道:“本将不在军营的时候......你照看好骠骑营......照看好将军!”
说罢,在乐毅诧异和不解的目光中,柳木掀开帐门,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