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在医馆又休息了几日,伤势渐渐好定,在老医馆确诊无恙之后,秦城便离开了这医馆,与前来接应的白脸小厮回去军营。
临行的时候,小楼颇为不舍的将秦城送到医馆大门,秋风瑟瑟,不知是给风沙迷了眼,还是怎么的,这小家伙的眼圈竟然红了起来,眼看着秦城就要离去,小楼拉扯着秦城的衣袖,久久不肯松开,一双通红的眸子,可怜兮兮的看着秦城,不舍之意溢于言表。
小家伙这一脸惨兮兮的模样落在秦城眼里,秦城心中却是感到颇为温暖,心想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碰到的人大多都是这样有情有义,就连小楼这样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娃娃,照顾了自己这么久,现在竟然还有这副留恋的模样,秦城委实感动。
在这个个头不大,貌似发育有些不良的小家伙面前蹲下,秦城伸出手帮他抹了下眼泪,柔声道:“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怎么,小屁孩儿舍不得秦大哥了?”
小楼忍着眼泪,摇了摇头,开口道:“才不是呢,我是舍不得秦大哥的糖食,秦大哥走了,就没人给我买糖食了!”
秦城哑然失笑,给他擦眼泪的手揉了揉他那一头浓密的头发,笑道:“你怎么就知道吃,糖食吃过了牙齿都会掉的,你就不怕哪一天你一觉醒来,牙齿都掉光了?”
“真……真的?牙齿真的会掉?”小楼明显给秦城这句话给唬住了,惊疑道,看到秦城不怀好意的笑容,立马反应过来,“就知道骗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就知道拿小孩子寻开心……”
“哈哈哈哈……”秦城笑着站起身,翻身上马,回头道:“进去吧,往后若是有机会,我自会来看你。”
说罢,秦城一扬马鞭,和白脸小厮齐齐离去。
小楼看着秦城离去,跑出去几步,眼泪又不争气的流出来,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小孩子罢了,自己亲近的人离开会伤心难过,会哭泣。
过了会儿,小楼胡乱擦了把眼泪,看着秦城离去的方向,愤愤道:“哼,什么人嘛,都这么久了,临走的时候都没看出来人家是个女孩子……”
“小楼,小楼……”小楼背后,老医馆的叫喊声传了出来。
“来了,师傅!”小楼听得叫喊,转过身向医馆内跑去,一边跑,小嘴一边嘟起,“哼,说好要来看人家,要是你敢不来,哼哼……”
……
医馆和军营隔得并不远,踏马而行,不消半刻钟便能赶到。秦城骑着马,跟在白脸小厮后面,却是行的不快。可能是白脸小厮照顾秦城伤势新愈,刻意放慢了速度。想到这点,秦城不禁微微莞尔,心想这白脸小厮虽说平时很是冷峻,心肠未必就如他那张脸一般。
“兄台,还未请教你尊姓大名。”秦城赶上白脸小厮,与他并肩而行,笑问道。
白脸小厮看了秦城一眼,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道:“柳木。”
“柳木?”秦城听了这名字,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却是觉得无比别扭,暗想这白脸小厮应该不至于拿这个来骗自己,“原来是柳兄,在下有一事想要向柳兄打听一二,不知柳兄可否相告?”
知晓对方性子冷,秦城在言语上便尽量客气,不过这倒不会让秦城心中有什么芥蒂,穿越前秦城听到过一句话,一直引为己用:如果你是一般人,那么你只需要适应几种人就可以了,如果是你领导者,那么你就要适应所有人。
“何事?”白脸柳木问道。
“前日北门大战时,代郡郡守公孙敖将军引军来援,在下想问问,他等现在可还在军营?”秦城关心的其实是李广和公孙敖是否因为自己而产生了不快,毕竟这关系到李广对自己的重视程度,当然秦城不会直接问出来。
“公孙将军在乾桑停留了一日,便领军回了。”柳木道,眉头皱了皱,随即舒展开,冷声道:“你若是想问将军是否为你讨回了公道,大可直接一些,不需这般拐弯抹角。我也可以直接告诉你,将军确实因为你与公孙将军起了争执,不过也仅此而已,场面并没有你期望的那般火爆。”
秦城哑然失笑,没想到这家伙嗅觉还挺灵敏的,不过细细一想,自己的用心倒是不难想到,“柳兄这般说,可是误会在下了,在下可不希望将军为了在下与公孙将军争执。”
顿了顿,秦城又道:“虽然在下确实对公孙将军那一箭颇有些芥蒂,不过这顶多也只是私下的恩怨罢了。”
“后面这句话还差不多,算是大实话。”柳木破天荒的露出一点笑容,不过一闪即逝。
“……”秦城一时无言,只得笑笑了事,心中对柳木性格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乾桑城军营,远远看去,此时的军营和大战前并无二致,只不过秦城进营的时候,守卫得知了秦城的身份,看向秦城的眼神立即变得炙热起来。
柳木领着秦城到了中军大帐,没有通报便直接带秦城进了帐。
大帐中此时倒不是只有李广一人在,许多高级将领都在场,包括骑兵校尉纪铸。这些人有些认得秦城,有些先前则是未曾见过,此时都将目光落在了秦城身上。
“将军,属下奉命接回秦城,现已将人带到。”柳木首先向李广复命道。
“属下秦城,见过将军。”秦城在柳木身旁向李广行礼道。
李广见了秦城,早已从将案后面走了出来,哈哈大笑几声,双手使劲拍了拍秦城的肩膀,大着嗓门道:“如何,伤可养好了?”
秦城醒来后,李广倒是去看望过一次,不过那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情了,此时见了李广,只觉得对方精气神充足得很,看来此番战斗的战果上报到长安,应该是得到了不错的反响。
“区区箭伤,劳将军挂怀,已无大碍。”秦城答道。
“好!无碍就好!”李广爽朗大笑,朝众人道:“这便是我先前给你等提过的秦郎,此番大战若不是秦郎,我李广兴许就再无机会与诸位想见了!”
“将军说笑了,属下如何敢当。”秦城谦虚道。
“这便是秦郎?!”副将李息走过来,上下端详了秦城一阵,露出赞赏的笑容来,“果然是英姿非凡!先前将军与我等说起你的功绩,我等还不信秦郎如此年轻,这会儿看来,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哪!我乾桑军中从此便又多了一员虎将!”
李息说罢,诸将则是一阵附和。秦城这时看到站在一旁的李敢,这厮现在仍旧是一脸不服的表情。
诸将中陆续有人将秦城夸奖了一番,直教秦城心中一阵得意,但是表面上依旧是一副谦虚谨慎、风淡风清的模样,最后李广更是提议今晚为秦城提前摆一桌庆功宴。
“朝廷上的正式嘉奖还未下来,不过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驿站传令兵早就来知会过了,到时全军再一起痛饮庆贺……”李广说道。
热闹了一阵,李广返回将案,这才说起了公事,“前些时候,秦郎与本将说起兵种改制的事情,本将与诸将先前也讨论过一些,现在秦郎人到了这里,今日我等便将此事细细商议一番,诸位若是能达成统一意见,我等便可上报朝廷,请示陛下。”
说罢,李广看向秦城,意思是让他先解说一番。
李广此时将兵种改制的事情拿出来与诸将说,也在秦城意料之中,兵种改制毕竟是大事,李广虽说是一郡之守,军中主将,但是这等大事也不可一人便在私下决定了。不过自己一回来便被要求与诸将商讨此事,秦城也能想到李广还是很重视这件事的,说不得李广在心里也是同意了秦城的这个想法,这才很是赶着在军中定下这件事情。不过从这倒也可以看出,李广的性子也是雷厉风行。
“诺。既然诸位将军愿意就此议论一番,在下便大胆说了。”秦城说道,见诸将都看着自己,身体稍稍直了些,“大汉立国六七十载,在对匈问题上,虽说朝廷一直奉行和亲政策,意图以此安定边疆。但是,如诸位将军所知,六七十年来,匈奴人从未停止过对我大汉边疆的侵扰,每逢深秋,匈奴人必定南下,夺我财货,杀我百姓。小战几乎年年有,大战也是隔三差五。战事一开,轻者掠夺边境,使得我边郡百姓民不聊生,重者甚至直逼甘泉宫,惊扰天子。凡此种种,非是我大汉军队不够英勇,士卒不够顽强,斗志不够旺盛,究其弊端根源,在于我大汉军队兵种不适与匈奴大战。”
“和亲非我大汉所愿,然,和亲却不能佑我大汉百姓安居乐业,不能佑我大汉天威不受侵犯。和亲之根源,在于军队无法战胜匈奴。而军队无法战胜匈奴之根源,在于兵种。”
“匈奴骑兵之所以能在我大汉境内纵横捭阖,来去如风,其根源,就在于其速度。观我大汉军中,姑且不论骑兵战力能否胜过匈奴,仅是数量,就大大低于匈奴。匈奴男子,人人皆兵,人人皆骑兵,骑骑皆精锐,汉军与匈奴军队一比较,其败多胜少之原因不言自明。”
“因而,我大汉军队要战胜匈奴军队,根除匈奴人对我大汉边郡的威胁,只有一个办法,便是扩充骑兵,精炼骑兵。唯有以骑兵对骑兵,以速度比速度,方能有彻底战胜匈奴军队的可能!昔日战国李牧,十年磨一剑,得精锐骑兵三两万,便可大胜匈奴,使得匈奴数十年不敢南下而牧马,便是如此。此番战绩,正是我等之楷模。”
秦城侃侃而谈,一时有些忘我,浑然不觉诸将脸色和眼神的变幻,末了,秦城总结道:“故,我等边郡之地,当大力发展骑兵,如此三五年,方能有根除匈奴之患之凭借。”
秦城一席话说完,军帐中一时陷入了沉默,诸将,包括李广和李敢,无不是一脸沉思的神色。虽说秦城先前也跟李广谈论过发展骑兵的依据,但是当时之言,毕竟没有如今这般全面透彻。一时之间,李广只觉得秦城所言,发人深省。
半响,一个重步兵校尉率先开口,语气颇为不善:“照秦郎所言,击灭匈奴,只要骑兵即可,如此说来,我步兵岂不是要在军中销声匿迹了?但是秦郎不要忘了,此番大战匈奴,我等重步兵也是功不可没。姑且不论葫芦肚的大阵,仅是北门抢夺城门控制权之战,我重步兵就是顶梁柱!”
“哦?”秦城一挑眉,缓缓道:“如此敢问将军,葫芦肚之战与北门之战时,将军在何处?”
秦城记得清楚,北门之战时,李广部下的重步兵就已经只剩下了两百之众,而当时,却没有一个校尉。想来当时李广部下的重步兵校尉,在葫芦肚便是已经战死了。因此秦城才会有有此一问。
“这……本将当时虽然未跟随将军作战,但是对此次大战的细节,本将却是了解的很清楚。”重步兵校尉道,当时他跟的是副将李息一路,自然也就不可能参与葫芦肚和北门大战了。
“将军未亲临现场,出此之言倒是情有可原了。”秦城笑道,言辞毫不客气,他也知道此时不是谦虚客套的时候,“当时,将军率领我等在葫芦肚迎敌,用的乃是李牧当年所创之军法大阵,但是即便如此,我等在面对同样数量的匈奴时,也未曾正面击败匈奴,更不说后来匈奴骑兵从侧后袭阵。将军方才所言,却是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在下冒昧一言,将军岂不闻当时我等步兵在骑兵的掩护下后退时,白白葬送了多少性命?而骑兵兄弟为了掩护我等后退,又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在下斗胆问将军,若是当时不是离山口很近,我等步兵又何如保存得住?将军方才说北门大战,在下就更加不能苟同了,且不论下次匈奴人会不会与我汉军军阵正面硬战,难道将军认为匈奴骑兵下次还会再此在城门前与我等鏖战么?若是没有了城门的有利地形,我军又当如何?”
说到最后,秦城一字一顿,言语中竟然有了质问的语气,眼睛直直的看着对方,丝毫不避讳自己的下级身份。
那重步兵校尉被秦城步步紧逼的追问,自知理亏,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这其实也怪不得他,毕竟是重步兵校尉,军中要是真大力发展骑兵,无论是重步兵兵的员和还是地位,都将大幅度下降,他要是一点儿表示都没有,那倒真是软蛋了。
虽然秦城也知道这点,但是为了骑兵的发展,他也没有退步的余地,因而只能将话说的重些。
“那以秦郎所言,军中大力发展骑兵,我车兵和步兵又当如何?秦郎所言,是否有忽略兵种协同作战之功用的意思?”这次却是李息问道。
“方才说大力发展骑兵,并不是全盘否定其他兵种。骑兵发挥主要功用毋庸置疑,但若是彻底摒弃其他兵种却是失之偏颇了。”秦城道。
秦城想起,当年(当然按照现在的历史轨迹发展,很可能没有当年了)卫青大败匈奴伊稚斜单于主力的时候,可不是光用了骑兵,车兵和步兵也在那场战役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要是将卫青和霍去病相比较,霍去病的战法虽然斩获大,战功显赫,但是必须依靠绝对的骑兵精锐力量,而且自身的伤亡也大,卫青在用霍去病挑选剩下的骑兵跟伊稚斜决战的时候,合理运用了其他兵种的配合,不仅大败了伊稚斜主力,同时伤亡也比霍去病小得多,不过战果也就没有霍去病那么显赫了,也不能像霍去病那样,几次深入匈奴境内几千里长途奔袭,来无影去无踪。
“大汉边境线绵长,边郡地区地形复杂,若是仅有骑兵,也是不妥的,各兵种的协同作战在某些情况下依然会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即便是深入匈奴境内作战,若是骑兵战力没有达到一个很高的层次,战略指挥不出彩,兵种的协同作战也是必要的补充。只不过,要战胜匈奴骑兵,我大汉骑兵必须是处于核心地位,其他兵种,则更多的是配合作战。”秦城道,脑海中浮现出穿越前记忆中霍去病征战和卫青征战时的不同场景。
“如此说来,本将心中便也有数了些,不过秦郎提到的以骑兵为主力的各兵种配合作战,之前却是没有先例,我等贸然尝试,恐怕难以行得妥当,到时要是得不偿失,反倒不美。对此,不知秦郎心中可有章法?”李息沉吟着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过他这么一说,却是在无行中把秦城推到了战术改革的最前沿,要他统领兵种改革事务了。
秦城微微一笑,道:“不废不立,汉军骑兵主力作战,对我等而言陌生,对匈奴而言也陌生,将军焉知我们便不能取胜?况且新事物的出现,总是要一步步探索的,不探索,无以有章法,怕失败,无以有成功。在下心中有没有章法不重要,诸位心中有没有章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诸位有没有信心和决心探索出这章法。若非如此,妄谈击灭匈奴,未免异想天开了些。”
秦城此话一出,在场的诸将心中莫不一震。平心而论,秦城的这番话说得字字珠玑,却又字字真理,在场的诸将哪个不是在愤恨匈奴,击杀匈奴的过程上成长起来的,见多了边郡被匈奴军队破坏的模样,这些军中汉子哪个心中不想扭转乾坤,一雪前耻?现在秦城说出了方向,也摆明了策略,诸将莫不心动。
一时间,场中再次陷入了沉默。各个面露沉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