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骨

第三十六章 醉卧美人榻

白馨歆自在前面引路,带秦城穿过大厅,进了楼阁后院。比起前方主楼中的灯火通明和喧闹,这里灯光颇为柔和,也显得安静。路过院中时,秦城还看见了一个小鱼塘。

白馨歆领着秦城上了小楼。跟随在后面的仆人上前打开了雅间的房门,白馨歆向后面的秦城盈盈做了个请的姿势,开口道:“将军,请!”

“歆儿姑娘请!”秦城回了一声,跟着白馨歆后面进了屋。

房间分为两间,一件外室,一件内室。外室中摆放着两个相对的案几,另有一案几单独拜访在一边,案几旁靠墙处有一书架,书架上倒是有不少书简。与外室一帘相隔的内室,秦城不便多看,眼神一瞥而过,也仅是注意到了一张卧铺。整个房间的装饰没有秦城想象中的雍容,也不艳丽,这给秦城的第一印象是这不像是一个女子的闺房,倒像是一个书生的研读之地。虽然其中飘着些淡淡的香味,气味却很淡,秦城看见了书架上的书简,差点以为这香味来自竹简。

两人分了主客坐定,便有仆人端了酒食上来,等这些仆人上完酒食,白馨歆向秦城浅浅一笑,举起酒樽,芳唇轻启,皓齿微露,“将军能屈尊来此与歆儿一叙,歆儿心觉万分荣幸,这一爵,歆儿先敬将军!”

“歆儿姑娘请!”秦城也举起酒樽。

“将军请随意。”白馨歆放下酒樽,示意秦城自用酒食。

秦城为自己斟满酒,却是忍不住笑笑摇摇头,一脸古怪。

“将军为何摇头?可是歆儿这边的酒食不和将军口味?若是如此,歆儿便让人去换。”白馨歆见秦城摇头,试着问道。

“非是如此,歆儿姑娘多念了!”秦城笑道,拂了拂衣袖,“秦某是见这世间竟有歆儿姑娘这等奇女子,一时感叹,还请歆儿姑娘勿怪。”

“奇女子?”白馨歆掩嘴轻笑,一双眼睛看着秦城,“歆儿哪是什么奇女子,将军可是取笑歆儿了。”

“非也!”秦城道,端起一尊酒,向白馨歆示意了一下,见白馨歆也端起酒杯,便一仰头饮下,饮罢,又用小刀割下一块羊肉放进嘴里,神态自然,完全没有为客应当谨言谨行的觉悟,“秦某自然不敢说笑。既然歆儿姑娘愿听,我便说说。”

秦城环顾了一番四周,缓缓道:“姑娘居室,简约文雅,不仅毫无雍容奢靡之气,更是连寻常女儿家惯喜的彩妆都少见。这屋中没有少了些花饰,却多出这一架书简。此其一。姑娘既是这般文雅之人,与秦某坐而相谈,不煮茶,反饮酒,此是其二。至于这其三嘛……”

秦城说着顿了顿,端起酒樽,与白馨歆示意一番,自己先饮下,放下酒樽的时候,恰好看到白馨歆也刚好放下。秦城这才笑道:“这其三,便是姑娘饮酒,实在是比男人还男人,秦某佩服之至!”

“原来如此。”白馨歆轻笑连连,似是觉得秦城这说法颇为有趣。笑毕,白馨歆正襟道:“歆儿也觉将军甚是不同,将军可愿听听歆儿一言?”

“姑娘但说无妨。”秦城道。

白馨歆直了直身子,眼睛落在秦城脸上,竟是与秦城四目相对,“将军虽然年少,但是处事却极为老成。歆儿在此间也有数年,不说达官显贵,有名之士也见得一些。然,这些人见了歆儿,没有一人能如将军这般谈笑自若,举起如常。非不是拘谨万分,便是自夸自雷,倒是将军,像是毫不在意歆儿一般。”

“将军如此年轻,却有如此风度,歆儿不能不感佩。”

秦城随意笑笑,心道这女子倒是不怕自夸,言语的自信毫不掩盖,洒脱如男子,倒又是一奇了。

“秦某处事,只是不想太过约束自己罢了,也不太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有限度的随性而为,也能让自己舒心一些。若是冒犯之处,还望姑娘见谅了!”秦城拱手笑道。

“将军如此说来,歆儿便只能敬将军一爵了!”白馨歆笑道,露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

“好!歆儿姑娘果然是性情中人,干!”

秦城放下酒樽,哈哈一笑,“歆儿姑娘可还有另外说法?”

“再要说,便是将军这等酒量,令歆儿佩服。”白馨歆低头为自己斟满酒,眼睛偷瞄秦城一眼,见秦城正目不转睛的看向自己,心中却是没来由的一慌,手臂连带着轻轻一抖,将清酒洒出来了些,白馨歆耳根顿时羞红,不过仅是一瞬,神色便恢复如常,抬头迎上秦城的目光,声音轻柔:“将军饮酒,如喝清水,以酒配肉,肉方三两,酒已逾斤,如此海量,歆儿生平仅见。”

“哈哈哈哈……”秦城刚放下樽酒,便是大笑不止。要说这竹青酒确实是好酒,入口香醇,芬香沁鼻,饮来回味无穷,只觉得无限畅快,像这等只能比作啤酒的低度酒,古人能将其酿到如此效果,秦城倒是十分佩服,暗地里,秦城也将这竹青酒与之前喝过的葡萄酒相比较,发现这竹青酒品质丝毫不让于那些高品质的葡萄酒。而竹青酒中隐隐散发着一股只有古时才会有的历史气息,这或许只是秦城的一人之感,但是却令秦城陶醉不已,像秦城这等喜酒之人,碰到如此极品美酒,此时又不用顾忌喝多之后有人暗算自己,自然是放开了心怀喝的畅快!

“要我说,歆儿姑娘也是海量,与我丝毫不相让,既是如此,秦某再敬姑娘!”秦城豪爽道。

“将军,请!”

两人同时饮完,秦城用手胡乱一抹嘴,白馨歆则是以手帕轻轻擦拭,动作轻盈如同蜻蜓点水,两人这时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就碰到一起,看见彼此的动作,顿时一起笑出声来。

“将军,不如歆儿为将军抚琴一曲,将军意下如何?”白馨歆睁得着眼睛问秦城。

“若是姑娘愿意,秦某不胜荣幸!”秦城允诺道,先前在大厅见得白馨歆舞曲,翩翩身姿,配合着古人歌舞,格外是一番风景,加之白馨歆本就极善歌舞,能得美人单独为自己抚琴浅唱,自然是别有一番风情。如此好事,别人求之不得,秦城自身也是喜欢,此时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得了秦城的答复,白馨歆款款起身,先朝秦城躬身一礼,然后才走进内室。不及半会儿,秦城方饮一樽酒,白馨歆便抱着一具深褐色古琴走了过来,在旁边一直未曾用过的案几前坐下,低眉颔首,轻轻放下古琴,彼时,一头青丝瀑布般从她颊边滑落下来,掩盖住了她半边面容。

秦城静静的看着。

白馨歆抬起玉手,长袖微微滑开一些,露出白皙无暇的皮肤,昏黄的灯光下,手腕处的娇嫩肌肤蒙上了一层淡晕的色彩,更添神秘与妩媚,纤指轻轻拨开眉前一缕青色,露出水晶般的眸子,白馨歆盈盈抬头,眼波轻转,看向秦城,无限风情。见秦城也是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俏脸浮出一抹嫣红,此番作态,一时娇媚至极。

古时美女,哪个在现代长大的孩子少时不曾怀想过,佳人在前,秦城也不能避免被吸引,一双眼似是钉在白馨歆身上般。略微回神的瞬间,秦城心中虽然有些诧异一直举止大方的女子为何此时无限娇羞,却也没有多想。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秦城心头轻吟道。

“噌!”

琴声响起,悠悠乐章飘荡开来,秦城心头一震,暂时抛开了一切杂念,静静聆听,少时便闭上眼睛,细细感受这古风古情的音符。

玉手轻扬,纤指细拨,白馨歆时而低首,时而抬头,悠扬琴声便如溪流般缓缓流淌开来,时而舒缓如流泉,时而急越如飞瀑,时而清脆如珠落玉盘,时而低回如呢喃细语。

一曲终了,半响,秦城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刹那间,竟是有些失神。

“将军。”白馨歆轻声唤道。

秦城回过神来,朝白馨歆浅浅一笑,端起酒樽,走出案几,又将白馨歆先前饮用过的酒樽斟满酒,一起端起,走到白馨歆面前,俯下身,将她的酒樽地给她。

白馨歆接过酒樽,双手端着,却只把秦城看着,一双水灵的眼睛似是有万千情意和心事要诉说般,却又偏偏不知从何说起,一时眼波流转,飘忽不定。

秦城低头看着白馨歆的眼睛,道:“姑娘琴声,秦某生所仅闻,为这天籁之音,秦某敬姑娘一樽!”

“将军。”白馨歆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只把这两个词唤着。见秦城饮尽杯中酒,自己也是仰头饮下。

“姑娘请。”饮罢,秦城示意白馨歆坐回原位,再来交谈。

“姑娘虽然身在风尘,才学却是令秦某钦佩,方才听姑娘一曲琴音,仿佛一世匆匆而过,无限感怀涌上心头。姑娘芳龄与我相仿,但是这琴声中饱含的沧桑感竟然如此强烈,犹如百岁老人回首感慨一生一番,其中情感真挚之处,绝非无病呻吟。恍惚间,秦某与姑娘共鸣良多,秦某在佩服姑娘琴音之时,也不由得微微纳闷,姑娘如此年纪,怎么有如此深切的感受?”待两人坐了,秦城这才缓缓将心中疑虑说出。

本以为白馨歆听了自己的话会有些比较大的反应,毕竟秦城这是在质疑对方的的琴情,没料想白馨歆只是颔首轻轻一笑,笑罢认真的看着秦城,道:“将军此问,答案不是正在将军身上么?”

“哦?”秦城微微一滞,既而了然,笑了两声,道:“倒是秦某固执了,姑娘莫怪。”

“无妨。”白馨歆却是轻松道,“将军既能听得琴中之意,说明将军自身经历也是不平常。不瞒将军,这琴曲乃是歆儿新作,也是刚刚成曲,今日为将军演奏,也是第一次登了厅堂,若是曲中有不美之处,还望将军莫要取笑才是。”

“本来歆儿作得此曲,仅是自娱罢了,不曾想奏给他人。今日见了将军,却是不自觉就弹了出来,没想到将军竟是知音之人。方才歆儿见将军恍然失神,便知将军身上也定然有着和歆儿相似的遭遇。琴曲能得将军鉴赏,又何辞歆儿唱遍阳春呢!将军本是高位之人,雄才大略,注定会有一番远大的前途,本不是歆儿这等卑贱之人所能仰望,但见将军今日能欣赏歆儿琴音,歆儿心里欢喜的紧。若有举止不当之处,将军莫要嫌弃。”

说罢,歆儿低眉颔首,为自己斟满了酒,也不看秦城,自顾自一口饮尽。

歌伎在彼时身份并不比寻常人低,白馨歆这般说,也是自谦了。秦城却是不知这些,不过看见白馨歆大方表露心迹的同时暗含自卑之意,欲语还休,秦城心中也是有些拥堵,如此女子,怕是也只有古时才有了吧。便是萧玲珑,秦城也没放在心上,即便是她对“自己”始乱终弃,秦城心中也未有半点波动,因为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自己心中为其有一点波澜,负面的都不行。但是此番见了白馨歆这等女子和她的做派,心中竟是有些怜惜,当下也不便多言,干脆利落的为自己斟满了酒,向白馨歆举杯道:“歆儿姑娘,秦某来了这世上,虽也见了不少人,经历了不少事,但是歆儿姑娘这等奇女子,秦某却是生平仅见。能结识歆儿姑娘,也是生平一大快事。来,歆儿姑娘,秦某与你共饮此爵!”

秦城的话进了白馨歆的耳朵,白馨歆抬起头,眼中异彩连连,见秦城眼神真挚,非是场面上的话,芳心大定,竟似踏实了不少,大胆与秦城四目相对,看了许久,毫不避让。半响,白馨歆也举起酒杯,与秦城相视而饮。

放下酒樽,白馨歆大方的一抹嘴,看着秦城,突然一笑,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站起身,走出案几,在秦城面前站定,盈盈行了一礼,道:“将军。歆儿今日幸见将军,自觉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歆儿本事风尘中人,自觉没有什么能拿得出登上大雅之堂,唯有为将军歌舞一曲,以了歆儿心中悸动。”

说罢,歆儿抬起头,眼角竟然滑落一滴晶莹的泪水,也不等秦城答话,便摆起了舞姿起式,轻启朱唇,声音略显颤抖:“此舞,歆儿今生只为将军而起,也只为将军而舞。”

言罢,长袖挥舞,翩翩舞姿如行云流水般,缓缓而出。

“今生莫轻舞,一舞舞一生。

今日为君舞,一舞舞一生。

红尘莫轻舞,一舞一生苦。

今日为君舞,纵苦舞一生。

红尘一舞苦,为君舞何苦。

妾在君前舞,一生舞何苦。

…………”

白馨歆轻舞轻唱,轻唱轻舞,舞姿时而如天外飞仙,时而如田间劳作,时而轻盈,时而沉重,交错相映,美轮美奂。

秦城看得美人舞,听得美人唱,心中却是惊起了无数波澜,频频饮酒,不觉间却是换了一壶又一壶。

猛地,秦城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在白雪中翩翩起舞的白色身影,那人一边欢快的跳着,一边笑着,一边喊着:“秦城,秦城,秦城……”

突然,枪声大作。

秦城摇头苦笑,眼前佳人依旧在款款轻舞,身影却是越来越模糊。秦城一把抓过案几上的酒壶,仰头便悉数灌下,清酒洒了他一身,也洒了一地。

这酒,初尝只是香醇,未觉醉人,但是后劲却是极大,方才秦城在大厅中已经喝了不少,此番在小楼中和白馨歆喝的更是不少,后劲一上来,秦城只觉得眼界模糊,脑袋晕的厉害。

白馨歆一曲舞罢,竟是泪流满面,不过脸上犹自挂着欣慰而轻松的笑容,仿佛她这一生都未曾如此自在随意的笑过。

收了舞姿,白馨歆再看秦城时,秦城却是已经站起身,手里拿着酒壶,眼睛直愣愣看着她,向她摇摇晃晃走来。

“将军。”白馨歆奔过来,见秦城身体摇摇欲坠,一把扶住了他,轻声唤着。

秦城一把扶在她肩上,这个动作让白馨歆身体一震,秦城却是尤为察觉到什么,只是笑着,脑袋浑浊不堪,却又好似有一丝清醒意识,“姑娘,跳得好,唱得更好,秦城这心里,好似融化了般。”

“将军,真是如此么?”白馨歆白皙的脸上布满泪痕,却笑得比夏花更灿烂,若是秦城看的清楚,便会被这异样风情迷住。

“姑娘如何不信我?秦某句句属实。”秦城拍着胸膛保证道,身体却是一晃,差点儿栽倒。

“将军。”白馨歆也只是笑着,拼命扶起秦城,“歆儿扶将军去休息如何?”

说着也不管秦城同意不同意,将秦城扶进了内室,费劲了力气,几次差点儿摔倒,才终将秦城扶到床铺上。

秦城身体一接触到床铺,便倒了上去,手中的酒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都是搭在白馨歆身上,他这一倒,将白馨歆也顺势带倒了。

白馨歆被秦城带倒,伏在秦城胸膛前,本想挣扎起身,也不知是秦城手臂的气力过大,还是她挣扎的不剧烈,却是没有摆脱出来。白馨歆失败了一次,便不再作第二次尝试,安心在秦城胸口伏了下来。

“将军。”

白馨歆轻声唤着。

秦城尤不自觉,哼哼两声,没有说出话来。

白馨歆静静伏在秦城胸膛前,笑颜如花,无比安然。

“将军。”

白馨歆又唤了一声,见秦城还是没有搭话,便稍稍撑起了些身子,得以看得见秦城的脸。

看了半响,白馨歆伸出白皙如雪的纤纤玉手,在秦城脸上轻轻抚过,心儿猛跳连连。凝视了秦城半响,白馨歆自言自语道:“歆儿此生,注定只是风尘之人,今日得见将军这般英雄,还识得歆儿琴舞,犹如歆儿知音。歆儿这等女子,此生,得了将军欣赏,纵死了,又有何憾?”

语毕,白馨歆挣扎着站起身,一双眼睛静静凝视着秦城,在床铺前缓缓褪下自己的衣衫……

秋夜寒冷,北风呼啸,乾桑城灯火阑珊,霖芗阁别有风情。后院的小楼上,静了一阵,便隐隐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今夜,纵然阴寒,也是一个美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