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福气?”五郎奇道,难道是和刚那老道长有关?“不知老伯何出此言?”
那老农满是风霜满是沟壑的脸,笑起来却有一种特别慈祥的感觉::“小哥儿不知道,刚与你们一道的那位道长,就是紫阳真人他老人家?”
曾家人所尊崇的,是纯真的儒学,不事理佛,亦不信什么道教,甚至因道佛所占民田极多,还有僧道之流不事生产却占着比平常百姓人家多的多的社会资源,曾老多还颇有些抑道止佛的论说,因此曾家这兄妹几人,确实是不知道紫阳真人为何人的。
“老人家?那位道长不过中年,观老伯要年长他许多,怎么反倒称他为老人家了?”
那老农见他们目露疑惑,也奇道:“几位哥儿姐儿,竟不知道紫阳道长?要知道,这位紫阳道长,可是如今咱们大宋国的第一道长了,如今是刚好云游至此,才在我们麻姑山落脚的,连带的,如今麻菇山的香火,都比平常旺了不少,紫阳真人虽看起来不过中年,实则如今已有六十高龄啦,说起来,却是比我老头子年要长些。刚见紫阳真人对几位如此礼遇,还以为几位哥儿姐儿与真人是熟人呢,你们大概是不知道,紫阳真人虽暂居我们麻姑山,却不常见客,便是我们仙都观的道长们若想见他老人家一面,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五郎这才想起自己兄妹刚才还真的忘了问那道长的道号了,又听老伯说了这许多,没想那紫阳真人竟然明明是六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却不过而立之年,也十分惊讶,心道这位老农,不会是诓他们的吧,只这老农一派慈祥的样子,哪里是个会骗人的人?
不仅是他,八娘几人也很奇怪,便与老农告辞,路上子阜叹道:“这倒是没想到的,可惜我们饮了人家半日好茶,却不曾问过道长一声尊号。实在是失礼的很。”
小九郎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哪里管他什么有名的真人还是老道士的,何况那茶好不好的,他也品不出来,于他而言,那不过是道茶而已,好看是好看了些,却还不如八姐炖的一碗甜汤叫他更有兴趣呢。因此对子阜的话很不以为然,只道:“管他名真人还是普通道长,总不干咱们的事。我们还是快些寻大哥他们去吧,省得大哥他们等急了,一会儿又要训斥我们乱跑。”
八娘却在一边默默的,对那老农的话,倒是有些相信的。那道长仙风道骨,说话又暗藏玄机,原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可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她所不知道的是,所谓一啄一饮,都有因果定数,正是因为今日偶遇这位紫阳真人,日后,她才免了一次差点儿丢掉性命的大祸。
几人到了仙都观的大门外,就见曾子晔和关景晖等一众人都已候在那里,三娘见人约是逛的累了,正坐在一边的花坛边上歇息。
见到几人过来,三娘还笑道:“我们这才一出来,他们倒也赶回来了,到底是自家兄妹,心有灵犀呢。”
说的众人都笑。
又相约着再去看看其它景致,这一玩,直到日薄西斜时分,曾子晔索性道:“再下山去,若是慢了,天也黑了,山路难走,也不安全,不如就在山中找处农家住下吧,等明日下山,下午刚好赶回家去,这逛了一天,也都累了。刚好在山中歇上一夜缓缓气儿。”
曾子固和关景晖看着弟弟妹妹们都没有了早上刚上山时朝气蓬勃的样子,一个个焉头耷脑的,也知道再叫他们下山,只怕几个妹妹,一个也受不住,更何况还有九郎,觉儿和簧儿几个小的,怕更是不成,因此也都同意了。
曾子固就想起从前与六妹夫王咎之一道游玩麻姑山时,住的那处人家,待人极是热诚,再加上那家也算是山中的大户,他们这么多兄妹,也实难再找到住得下的人家,那家刚好房屋还算多,就与曾子晔商量了一下,所幸那户王姓人家离的也不远,再往下山方向走个里把路,也就到了,曾子华便让五郎和四郎还有子阜子简子景几人,照顾好几个小的,关景晖见三娘也累的很了,又一向身体不好,也就顾不得被舅爷小姨子们取笑,自携了自家娘子的手,数人一道,小心往山下而去。
下山虽省力,却比上山更难走,因此也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那户姓王的人家,曾子固因先前在这家住过的,上前拍了柴门,就有一位老头过来开了门,看见曾子固并他身后的一众兄妹们,笑道:“原来是曾先生,这几位是?”
一边说着,一边把人让进屋里。
曾子固答道:“叨扰王老伯了,今日与家中兄长领着弟弟妹妹们来山中游玩,因天色晚了,不便下山,因此想来王老伯家中借住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那王老伯虽是山中老农,为人却十分热情,一边叫了自家老婆子出来迎客,一边笑道,“这几年年景好,家里也有了些余钱,因盱江先生设了盱江书院,春时便把家里两个小子送去了书院里,这两小子也争气的很,竟也考了进去,三个闺女也都出嫁了,如今家中就我和老婆子两人,家里房间都空着呢,正好住人,一应被褥也尽有的,你们只管放心住下就是,只我们山里人家,吃的虽也不缺,却没有太好的,只怕招呼不周,先生别介意就成。”
盱江先生李靓可算是江南顶顶有名的大儒,又是曾子固的受业恩师,听说王家两儿郎去了恩师兴办的书院,曾子固也很高兴,笑道:“王老伯可真好福气,有如此争气的两位儿子。说起来盱江先生,还是我的恩师呢,先生又是咱们江南有名的大儒,老伯的儿子能入盱江书院,不愁以后没有出息,老伯以后可有大福气呢。”
谁不不爱听夸自己家儿郎的?王老伯听了这话,自是大喜,哈哈笑道:“那就借先生吉言了。”又听说那盱江先生竟还是这位顶有名的曾先生的老师,对儿子的未来前途,更是充满了信心,一个能培养出文曲星般的曾先生的大儒所开办的学院,儿子整天在里面读书受学,那还能差了?
大喜之下,连催老婆子快快煮了山茶过来,先给公子小姐们解喝,且天色渐晚,正是该做晚饭的时候了,又催老婆子去做晚饭,那王婆婆被催的无法,只得笑嗔道:“你这老头子,看来了这么些公子小姐,可是高兴的老糊涂了?总得叫老婆子一样一样来吧?”
又转头对着三娘几人笑道:“咱们山里清寂,孩子们又都不在身边,平日可还真没个说话的人,这不,你们这一来,整个家里都热闹起来,也难怪老头子喜欢,”又道,“哥儿姐儿们,都快坐下歇歇,这玩了一天,很累了吧?老婆子这就做些吃的去,只家里都是些平常的,也没什么好菜招待,可不要嫌弃。”
三娘是几人里年长的,忙笑道:“婆婆可太客气了,叫我们怎么好意思?来时还听兄长说老伯和婆婆顶顶好客的,婆婆做的饭菜,我家二哥一直惦念着呢,还说上回来时,承蒙两位老人家招待,也未曾回报过,心里正愧着,这回又要来叨扰。婆婆若是不嫌我们手脚慢,我们也去帮忙去,要不这么些人的饭菜,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准备的,没得我们来叨扰,还累着婆婆。”
见王婆婆婉拒,三娘继续笑道:“婆婆也不必客气,别的不敢说,我家几个妹妹,厨艺都是顶个儿好的,反是我这当姐姐的不敢献丑了。婆婆可曾听说过南丰城里的喜来登饭庄?我这位最小的八妹妹,正是那饭庄的主人,一手厨艺,可是了得。婆婆若是不在意,只管在边上吩咐她们,就叫她们自己动手去。”
王婆婆一听,忙打量了曾家八娘一眼,咋舌道:“真正是我这山里老婆见识短了,那喜来登饭庄,别处兴许不知,我们麻姑山的农家人,可是听过的,这不喜来登饭庄里用的银珠米,都是从我们这里贩买过去的么?且那价儿,还比别处出的高些,如今山里凡是家里出银珠米的,可都念着这喜来登的主家心地好呢。哪里想到,竟就是你们家的姐儿?要我老婆子看来,这八小姐,才多大点人哦,到底是咱们秋雨名家的小姐,本事着呢。”
三娘一见王婆婆夸自己妹妹,心里也自高兴,嘴上却谦道:“哪有婆婆说的这样?不过是她喜欢做菜,又用心罢了。当不得婆婆这般夸。”
八娘听王婆婆这么一说,才知道原来陆十七竟然自己叫人来麻姑山收的米,又听王婆婆夸她,也跟着三娘道:“我哪里有婆婆夸的这么好,都是家里哥哥姐姐们帮衬着罢了,我也就会炒个菜儿。对了,婆婆,今儿您只管在一边吩咐,也享个福,我也不谦,就由我来掌勺,叫老伯和婆婆,也尝尝我和姐姐们的手艺。”
王婆婆心里虽然也奇怪一个名家小姐,怎会去开饭庄,去灶上炒菜,整天和油烟气儿打交道的,但曾家这几个小姐,却没有半分富贵人家小姐的娇气,话又说的叫人听了很是贴心,心里也便喜欢起来,笑道:“多好的姐儿,那婆婆也就不敢在你们面前露丑啦,我炒的那几个菜,也就我家那老头子能入得了嘴了。”
便领了几人去了灶间,把家里有的好食材,都一一拿了出来,有两只野山鸡,几只腌兔肉,山笋,各色野菇,腊肉,熏鱼,玉兰片,并些山中自家种的蔬菜,还有用本山神功泉水酿成的米酒,一齐儿搬了出来,竟是十分丰盛,哪里又简陋了?
八娘喜道:“婆婆,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平常我们就是家里想吃,也未必吃得着呢。”
王婆婆就笑道:“哪里是什么好东西?都是我们山里人家常见的,这些野山鸡和兔肉,也都是些便宜的,拿出去卖也卖不了几钱,索性家里也留了几只。”
八娘又去看那米酒,拿着酒咬装了些儿,也不顾人家笑话,尝了尝,酒色乳白,入口清凉酸甜,又是最好的山泉水酿的,实在是比平常能喝的那些米酒果酒还要强些,便问王婆婆:“婆婆,这酒,是你自家酿的?还是这山中人家都会酿?”
“是我自家酿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山里家家会酿,不过虽是方法一样,但各家口味,也有好坏。”
八娘是个生意人,见了这酒,觉得真真是可口的很,便道:“婆婆,我先盛些,叫我姐姐们也尝尝,不介意吧?”
王婆婆听了这话,嗔道:“你这孩子,看你说的,这搬出来,可不就是叫你们尝的?还在意什么?你们喜欢喝,我老婆子心里就喜欢了,家里还有好些,若是喜欢,回头给你们装些带下山去,拿回家慢慢尝。”
三娘也嗔了八娘一眼,觉得这饭还没吃,就先喝上了,实在有些不象话,还好婆婆朴实,若是别人家,还当他们曾家的女儿没规矩呢。
八娘也知道三娘心里想什么,却也不管她,拿着碗装了些,让姐姐们逐一品了,才问:“是不是很好喝,比我们往常喝的,都要强?”
六姐和云贤,都是几个姐妹里见过世面比较多的,又常与富贵人家的小姐往来,平常应酬,各色酒类,也浅尝过不少,见八娘问话,都点头道:“确是好喝,哪里还象是酒?直比那夏时的冷饮还要可口呢,再没喝过比这再好的米酒了。”
八娘便存了心,笑道:“婆婆,我与你商量个事儿如何?”
王家虽说和山里一般的农人家比起来,略富了些,可到底是山里人家,也并没有多少进项,不过是田产多了些而已,因此八娘觉得,若是能让王婆婆多酿些这米酒,到时候拿到自己饭庄里,只招待女客用,又是别家的米酒比不了的,定然会大受欢迎,不仅自己可以拿来吸引顾客,就是王家两位老人,也能多些进项。岂不是两好之事?
王婆婆还以为她喜欢这酒,想多要些回去呢,索性自家酿的也多,孩子们不在家中,也就老头儿偶尔喝上些,还有间或有游客来家里借宿,招街客人用的,因此笑道:“姐儿客气,有什么话与我这老婆不好说的?”
八娘就上前挽了婆婆的胳膊,笑道:“这酒我们喝着着实好,我那饭庄里,刚好就缺少女客们喜欢喝的米酒,且婆婆这米酒,是别家再比不上的,若是可以的话,不如婆婆平常多酿些,供给我们饭庄用可好?价钱上,定不会亏了婆婆的,婆婆觉得可行?”
王婆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酿的这再平常不过的米酒,能叫大饭庄里看中,且还要进了去待客,不免忐忑,道:“老婆子可不想害了姐儿,这酒做起来不难,我们山里家家户户都会酿的,虽人家都夸我这酒酿的好,可也并不值什么,哪里就能拿到大饭庄里待客去?若不是姐儿样子不象开玩笑,老婆子只当你拿好听话哄我高兴呢。”
八娘暗赞这位婆婆看着顶朴实的,实是很有些智慧的山村老妇人,竟然这么会说话。既表明了这酒山里人都会酿,又不着痕迹的道出了自己酿的酒确实比别家的好。且叫人听了,还觉得她说的确实是实话。
便笑道:“怎敢诓婆婆呢?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我是饭庄里要用的,虽说用量没有多大,可也不少,婆婆可能做得了?”
那王婆婆虽说家里条件不错,可是供两个儿子读书,以后再进京赶考,娶媳,哪一样都要花钱,岂有不想添个进项的?再说酿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只这米酒是用银珠米酿的,成本高些儿,因此若是要卖的话,自比市成上的米酒价格要高,听了八娘的问,又怕自己报了实价儿,八娘嫌价格贵了,反是不美,就笑回道:“做是做得了,只我老婆子也不瞒姐儿,这酒是用咱们山里产的银珠米酿的,原是自家用的,自然是往好里用料,可若是往外卖,还用银珠米的话,只怕价儿,要比外面的米酒略高些。可若是不用这银珠米,也就没这个好味道了。所以不是老婆子不知好歹,诓骗姐儿,你若是要的少,老婆子送你些也无妨,可是要的多了,也不能不收钱,只是价格实在比外面的要高了。”
只要能做就成,价格高些八娘也能理解,毕竟这银珠米,可是比一般的米,价格要高了一倍还不止的,她原就是看中这酒的质量,若是换了别的米做,失了这清爽酸甜的口感,她还买这酒做甚?
因此笑道:“这个婆婆倒不用担心,我们饭庄里只卖银珠米做的饭,婆婆也知道的,所以这价格,我哪能没数?一是您这米酒,成本就比市面上的高了一层了,再说这酒品质又好,我再加些价,就按市面上一般米酒的三倍价格收购,婆婆觉得可行?”
三倍?王婆婆大喜,一般的米酒原也有能争些钱的,她用银珠米酿制,成本也就只是人家的二倍而已,可利润却是高了三倍了:“姐儿都这么说了,哪有不行的?行着呢。回头姐儿只告诉我,你每回需要多少,我酿好了,就给你饭庄里送些去。”
若是送过去,不用自己着人来收购的话,也省了些成本,八娘就笑道:“那成,等我晚上想想,明儿就告诉婆婆,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婆婆可不许反悔呢,不过八娘有一个小请求,还请婆婆应了。”
王婆婆见她价格上给的不仅公道,还很厚道,便知道这位曾家小姐定不会提什么出格的要求,因此大方应道:“姐儿只管说就是了。只要我老婆子能做到的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