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晔摇头叹气,牵着马,踏着夕阳余辉,往城中赶去。
过了两日,曾子晔便带足钱,去了南源庄,付足余款,又细细跟原主家了解了一下家耕诸事,这才回家,至此,置办田产的事情便算了了,如此大事,自然要派人去临川自会老祖母一声,叫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曾子晔这两年一直忙着家计,哪有时间拜访亲朋友好友,便求了这差事,自去了临川。
老夫人黄氏一听家中置了地产,问清钱是哪里来的,不免高兴,跟曾子晔夸道:“八娘那丫头,小时候还不觉得,上回来临川时我看着倒是个百灵百俐的孩子,连王家亲家也夸。说起来,八娘翻年也十三岁了,再过两年便是大姑娘了,你爹和你母亲,可想着给八娘说亲事了?”
曾子晔便把南城王家长房想求娶八娘配他家四子的事情说了,又说了父亲的考虑,老夫人点头:“你爹思虑的周到,儿女婚事,那是一辈子的事情,自该谨慎。”
曾子晔便说了王家定下的来年春天的六姐的婚期,虽具体日子,还要找了人算,不过大抵上就是那两个月了,六娘在边上原还因自家总算有了恒产,爹娘和哥哥们也能轻松些,不必再为家计发愁而高兴,一转眼便听到自己的婚事,一时心中也不知是喜是怕,脸色微红,心中又极忐忑,便寻了个借口避了出去。
六娘翻年便十七岁了,嫁的虽不算早,也不算迟。
可毕竟是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的,老夫人自是不舍的很,虽想着是喜事,也难免红了眼。
曾子晔见状连忙安慰:“老祖母也别伤心,父亲也说了,到时候不管是七娘还是八娘,总要送一个来就近照顾祖母的,父亲其实很想接了祖母回南丰,可又想着祖母在临川住惯了的,怕祖母惦记着这里的故旧亲朋,回了南丰反不自在,倒是我们做子孙不孝了。说起来,祖母也说说,是让七妹过来,还是让八妹过来,回头我们也好准备去。”
老夫人便道:“倒是我拖累你们了,不过我也没几年活头了,活到我这个岁数,已是大福,原该早去寻了你们祖父,也好叫你们都过的轻省些,只是到如今还没看着你们孙儿辈的中个进士,只怕到了地底下,无颜面对你们祖父还有列祖列宗们,因此才强撑下来。”
曾子晔连忙拦住话头:“祖母万不可这般说,叫孙儿们惭愧,实是孙儿们不孝,今秋我和二哥还有四弟五弟便赴京赶考,定为祖母考个进士回来,只孙儿学业不济,比不上二弟,就是四弟五弟,只怕也比孙儿强些,怕孙儿会叫祖母失望,但二弟和四弟五弟,却有希望,祖母只管宽心就是了。如今家中托八妹的福,还算过得去,祖母只管好生享几年清福,就是孙儿们的福份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倒不好作出伤心之状,便笑道:“人老了老了,话就多,若说六娘出嫁后,还是叫七娘过来吧,总归她以后要嫁到王家,不如先过来,也好和王家她婆婆嫂子们先熟悉熟悉,以后嫁过去了,也便宜些好相处。你这一路赶来,也累了,六娘已去为你收拾屋子,回头好好歇着,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办吧。”
曾子晔便告辞出去。
老夫人又想着六娘出嫁的事情,只不知曾不疑如何准备六娘的嫁妆。朱氏是个贤惠的媳妇,当初家中拮据,也没亏了前头媳妇生的三娘,想来六娘是她亲生的,也亏不了去。
老夫人想着心事,就去了屋里,打开妆奁盒,可挑来挑去,也没件能拿得出手的,便又叫了黄婶过来,取了钥匙,打开床头柜,从里面寻了件大红锦缎裹着的小包裹,打开,里面却是一对赤金点翠凤簪,拿在手中摩了半响,方叹了口气:“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只这对点翠凤簪了,这还是当年他们祖父居京时,我三十岁生辰,他祖父送我的,这一晃眼,竟是快一甲子过去了。六十年……这簪,竟陪了我六十年了。”
“老夫人您这是?”
老夫人语气怅然,见闻笑了笑:“六丫头也快出嫁了,我如今手中也没什么能拿得出的,只这对凤簪,还算体面,就给了六丫头吧,至于七丫头和八丫头,我也活不了那么久啦,顾不上了。”
“老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天生是个福气的人,长寿着呢。”
老夫人笑了笑,朝着黄婶子挥了挥手。黄婶子还想再劝,可见老夫人看着那对凤簪的眼神里,满是回忆,也不打扰她,自退了出去,心中也想着曾家昔日的昌盛,那会儿她虽还小,可也是有些记忆的,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观二郎哥儿几个,以后必能重现老太爷在世的盛景。只可惜,老夫人的身体,一日差似一日,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想着,也是不胜唏嘘。
且不说老夫人为六娘准备体已的压箱,却说八娘待在家中,想起端午时夜市上遇着的那位卖漆器的乔老伯,若是六姐的嫁妆打好,请这位乔老伯作漆,岂不完美,现如今虽是夏日,可二哥晚上忙着看书,大哥又大了她们好多,自不会有闲带她们出去玩,因此晚上并不能出门去逛夜市,倒是白天能有些时间。
上回乔老伯也说过他家住在城东一处姓王的人家,有心想寻去,却又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姓王的人多了去了,又哪里轻易能寻得的,只好等着哪天四哥五哥回来,再央着他们夜上带自己逛夜市去。
那天家中没了盐油,七娘忙着透活,吴氏洗一大家人的衣服,朱氏肚子越发大了,轻易并不出门,觉儿和九郎并簧儿几人都跟着曾子晔在读书,八娘便问朱氏要了二百文钱,打算去油盐铺里买些盐并打起菜油回来。
揣着两百文出了门,直奔常去的那家油盐铺,还未进铺,就听到铺中一阵打骂之声,铺外围着好些邻居,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八娘好奇之下,拨开人群进了铺中,却见那老板娘正骂着女儿。
因常来她家买油盐等杂物,那小女孩八娘倒是熟识,别人都叫她蓝丫头,圆圆一张脸上,笑起来嘴角两个浅浅的小酒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说不出来的甜润可爱,因长的甜美乖巧,一口话清脆动听,八娘往常来也总爱逗她说几句话,这会儿蓝丫头正被她母亲拿着鸡毛毡子扑打着,满脸的泪水,偏不敢哭出声儿,正跪在那里一径儿求着:“娘,求您了,别把阿蓝卖了,阿蓝会听你话,阿蓝会做家务,阿蓝也会对弟弟好,阿蓝也能看铺子,还能做绣活给娘争钱,求您别把阿蓝卖了。”
哭的极是凄切,边上的人都不忍。
就有年长些的妇女劝道:“钱娘子,这样打孩子可不行,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家阿蓝一向乖巧的。”
又有人议论:“这钱娘子可真狠心,阿蓝他爹这才去了多久,就要卖闺女了,到底不是亲生的,这么乖巧的闺女,也舍得遭贱,这要造报应呢。”
听着围观的人窃窃私语,八娘也大抵明白了怎么回事,这钱娘子素有些悍名,四周的商铺里,也没人敢惹她,她又是个爱钱的,不过这一片油盐铺也只她一家,所以周围的居民因着方便,虽不喜她为人,一应杂物,倒也在她家铺中买的多。
也因此,钱家虽然死了家主,可生意不错,日子一向过得去,今日怎会要卖女儿了?
原本别人的家务事,做为外人,实在不便掺和,不过八娘瞧着阿蓝被打的很重,连脸上都被那鸡毛单子抽出了两道红印,便十分不忍,便举了举手中的油瓶儿,对钱娘子道:“钱娘子,我家急着要用油,另也还要买罐子盐,不如先做生意如何?”
钱娘子一身肥膘,又是大热天的,下死力气打女儿,已是累的气喘嘘嘘,因边上有人围看,偏这拖油瓶的半吊子女儿再怎么打,就是死犟着口口声声求她不要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