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忠降职外放,宋濂贬斥归家,数日之内两位重臣这番际遇,显是帘眷已衰,天心大变,如此大事,自然是轰动朝野。
一时间,朝野上下,谣诼纷传,如此骇人听闻的大事,朝堂惊变,自然有很多不知内情者。
有人说宋大学士以己年老,有意跟圣上乞骸骨,却不知道如何得罪了上头,结果被贬斥回原籍,此生再不许入京。也有人持着完全相反的看法。
不过有一件事情倒是有目共睹的,宋大学士举家迁回原籍,一种朝廷官员请去相送,衣冠驱跄,压断了半条街,倒也是热闹非凡。
圣上严旨,宋濂倒是不敢稍露出眷恋羁留之意,在城外十里长亭,只是和前来送行的朝廷官员喝了一杯送行酒,以示酬别领情,此外更无他话,随后便登蹬护持着阖家眷属,匆匆行去,立赴归途。
前去送别的官员也是无奈,只有遥遥驻望,目送宋大学士的归程。
徐达虽是养疴病中,这般大事得到了一些消息。
徐达觉得朱元璋此番能够放过宋濂,心里头觉得朱元璋此番做的没有赶尽杀绝,倒也不差。毕竟他没有赶尽杀绝,算是饶过了宋学士的一条性命,这自然是徐达满心满愿的期翼的一个结果。
徐达虽在病中,却也耳目清明,他心里明白此事必有蹊跷,他知道依着朱元璋如今苛酷残暴的脾性,绝不会轻易放过宋濂,而今宋濂居然能够安然归家养老,实在是一件出人意料之事。
“王爷,有客前来探病,不知是否婉拒。”府中的管家到徐达跟前开口请示道。
“来探病的是何人。”
管家慌忙回奏道:“来者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也是老爷以前的旧部,眼下主事修建陵寝李新将军。照情形看来,李将军似乎有些要事想要告知王爷。”
徐达闻得此话,心中不免一动,他心里头清楚李新任劳任怨,忠心耿耿,颇得朱元璋的器重。还曾颁下明诏,令其主持营缮皇家陵寝的大工,时常出入宫闱跟皇帝禀知工程进展情形,算得上是朱元璋跟前的一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想来宫闱秘辛,或许他能够得以与闻,似此突然前来探病,想来必有因由。
徐达心中有此一念,便和衣而起来,对着管家吩咐道:“即使如此,就引他到花厅稍后,请他升上座,奉上好茶,先招呼着,容本王更衣相见。”
“上座,王爷意思是让他做主位么。”管家颇为有些诧异的回了一句。
“本王正是此意,此番李新将军无端前来,只怕必有秘情告我,尔等要好生伺候着,不许怠慢了人家。人言宰相门童七品官,若是怠慢了李将军,只怕本王想要听到的消息就听不到了。”
管家闻得徐达口中的警训之意,不敢怠慢,慌忙应承了一声,便出去招呼客人去了。
李新将军在管家的照拂之下,进入了花厅。
管家言语道:“李将军,王爷今日身染微恙,得闻将军此来,命驽下先行出来迎候,将军可与此处稍事休憩,王爷换过衣服后便会升厅相见。”
李新颇有些受宠若惊的说道:“王爷扶病相见,真是给属下莫大的脸面,请管家跟王爷回一声,请王爷不必着急,迟些出来也无不可。”
管家点点说:“李将军不必客气,就先请在花厅中高坐,我去回复王爷一声。”
李新对着管家抱拳致意到:“那么此番偏劳了。”
管家对着李新指着花厅正当中的太师椅说道:“王爷有命,请李将军升座,我等府中家丁丫鬟也好伺候着。”
李新听闻此话,心中不觉受宠若惊,虽然是徐达的意思,他自是不敢如此托大去做中间的主位,连忙摆手说道:“王爷如此高看部属,部属自是受宠若惊,不过这主位可是千万不敢坐的!”
官家方才于内室听闻了徐达的吩咐,自是殷勤相劝,李新自是不敢想从,极力逊谢。
“王爷有此表示,李某已然是受宠若惊了,如何敢在王爷府内如此放肆,岂不是对不起王爷了么。”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争执不下。
管家自是不敢想让,深怕徐达会因此不高兴,便对着李新劝到:“李将军所言虽是又到了,不过王爷责成老奴如此行事,若是李将军执意不肯,老奴在王爷面前只怕是交代不过去,还请李将军看老奴的薄面,依从了老奴的意思,如此一来,王爷也不会怪罪老奴了。”
李新听闻此人如此言语,心里头委决不下,他是个实诚人,便涨红了面皮对着徐达府邸的管家开口说道:“并非是李某人不愿意依从阁下,只是朝廷礼仪所关,名教名分所限,这个中堂的座位,实在是不敢领受,王爷的这番好意,李某也只能是心领而已。”
说着便连连对着管家作揖不迭。
管家见他这番坚决的意态,心里头也是明白此番想要说服李将军就坐中间的那把太师椅,显然有些不大可能。
如此一来,管家唯有叹息了一声说道:“将军此话差矣,眼下又非公堂,只是王爷的私邸,王爷既有所命,将军何不放心就坐,毕竟将军也是王爷昔日的旧日部属,彼此之间大可脱略形迹,何必搞得如此郑重其事,王爷请你上座,你便上座便是,何必推辞。”
李新听闻他的这番言语,总算找到了一个推脱的理由,便对着管家开口言语道:“王爷的此番盛意,李某如何不知。只是眼下虽是私邸,不过风宪所关,若是在下今日大大咧咧,堂而皇之的就坐此位,日后若是被人闻知,奏闻圣上面前,非但多有不便,只怕还会牵累及盛意拳拳的王爷。”
这番话倒是说得极为有理,无可辩驳。管家想了想便对着李新将军开口言语道:“李将军此话倒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就不请李将军升座了,将军这般执意不肯坐主位,老奴也不敢勉强,就请李将军坐到靠近主位的太师椅上好了,等下王爷更衣完毕,将军也可和久未见面的王爷好好叙叙别后的情形。”
“此事倒是使得,多谢美意。”李新见到王府的管家不在执意坚请自己上座主位,也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对着这么管家笑笑说道:“若是有紧要事,不必招呼李某了,李某来到王爷府中,便如归家一般,实在是轻松自在,并无任何窒碍和不便之意。”
管家听得李新这番说法,便微微一笑到:“当年李将军追随王爷和楚流烟姑娘,在应天城外的江面上大败汉王陈友谅麾下的汉军水师舰队,此役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就连城中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儿也都得知了将军的威名,编成歌谣,传唱里闾,将军和王爷可是昔日的军中极为要好的袍泽兄弟。”
听到管家提到李新此生最为得意的一件事,当年一个汉王陈友谅提兵来攻击应天城,应天水师和汉军水师在江面对峙,李新在徐达和楚流烟的统帅之下,招降纳叛了一些汉军水师舰队的将士,成功的动摇了汉军水师舰队的战船上的兵牟将士的军心,引动被应天水师舰队的战船围困垓心的汉军水师舰队将士的纷纷来降,导致汉军水师舰队的将士兵败如山倒,一败涂地,溃兵如蚂。那番战役之后连带使得汉军水师舰队的主帅陈友谅气愤不过,亲自披坚执锐,上阵杀敌,终在鏖战之中被流矢所中,一命归天,汉军水师舰队始而溃败,奔逃无极。
后来说起来,李新将军招降纳判之事简直就如汉高祖皇帝刘邦和西楚霸王项羽争霸一般,当年楚汉争霸之时,双方对峙厮杀,楚霸王大军被围困垓下,夜里楚军将士突围四面楚歌声大作,以为楚地已然尽皆沦陷到刘邦手中,心中悲戚,无力再战,兵败如山倒,终至虞姬横死,楚霸王乌江自刎。楚汉的战事以西楚大军败亡,而汉军大胜结局。此战算是汉高祖刘邦定鼎中原的决胜一战。
李新将军立下的那番功劳,后来有人便将此事与之相提并论,结果战胜的奏报飞抵应天城里之后,当年的吴国公朱元璋得知了这个消息,自是极为高兴,对于那场战役中的立功将士赏赐极为丰厚。
而其中最得朱元璋赏识的将领里头,便有李新。
此后,藉由朱元璋的青眼垂爱,李新在军中的职位更是扶摇直上,后来朱元璋扫清敌氛,一统江山之后,也没有忘记李新当年的功劳,赏赐李新高官厚禄,在加上朱元璋觉得李新为人忠实质朴,后来更是委以重任,将营造皇家陵寝的这般大事交付给他。
如此一来,李新也随着变得位高权重,再加上朱元璋赏识有加,自是成了朱元璋跟前的一个炙手可热的大红人,如此一来,攀附结交之人可是数不胜数。
故而,管家此此番提到了李新当年那件快慰平生的战功,李新自是觉得此人的言语极为动听,便微微颔首说道:“那也不过是昔日之勇,还提他作甚,当然若不是王爷信任和楚军师授计,李新纵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丝毫没有办法凭借一己之力,将汉军水师舰队的将士招降纳叛过来,说起来李某今日的微末名声和荣华富贵倶是拜王爷和楚军师所赐,吃水不忘打井人,李某岂能忘恩负义。”
这番话说的颇为动情,就连徐达府中的那名老管家听了此话也是动容不已,便对着李新开口言语道:“李将军真是忠厚实诚的好男儿,昔日的战功居然一点也不自居,全都推到了王爷和楚军师身上,若是此刻王爷和楚军师再次,听得李将军有此一言,只怕也是心中甚敢慰藉。”
“管家,方才李某所言,句句实情,并无任何虚言,当年若不是王爷栽培,楚军师差遣,那份功劳怎么和轮不到落到李某身上,故而今日李某能够由此成就,头一个要感谢的人便是王爷和楚军师,接下来才是当今的圣上。”李新颇为实诚的对着管家开口言语道。
管家听闻了这话,连忙举起手掌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压低了声音对着李将军言语道:“李将军言重了,方才那番话你在私下里头跟老奴说说倒是可以,老奴自会守口如瓶,不过这番话可不能随口乱说,胡乱宣扬,若是被人闻知,有人给圣上一个弹章,弹劾将军身沐皇恩,令朝廷的俸禄,却不知报效,将王爷和楚军师排到了圣上的前头,要是圣上不当一回事,自是无事。若是圣上震怒,只怕将军的脑袋难保,也要牵累到王爷和楚姑娘身上。纵使圣上压下了弹章,难保圣上的心中不落下芥蒂,若是由此帘眷转衰,对于将军的前程和仕途可是大有关碍,切不可对人言及此事。”
李将军听闻管家的这番老成之言,也是悚然一惊,连忙抱拳对着管家开口言语道:“说的甚至,多谢提点。若是今日不得此番训诫之言,李某还真是难保会将此话说出去,如今想来这话实在是不妥当,多谢教我。”
管家随即回礼说道:“哪里哪里,这不是小老儿的肺腑之言,将军若是能够听得进去做好,若是听不进去,只求将军将今日这番话慎勿对旁人提及,以免祸从口出。”
“这等金玉良言,李某岂能不知,得老丈此番提醒,李某想明白了,日后李某就将这番话埋在肚子里头,不跟任何人提及此事,就让这些话全都烂在肚子里头去好了。”李将军对着管家开口致意到。
“李将军有此一诺自是最好不过。”管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停顿了一下,随即便压低声音试探着问询道:“李将军此番前来探视王爷,是否还有别的事情。”
李新心里头颇为感激管家对他的提点,只觉得这名管家足可信赖,便也压低透露了一点口风说道:“不错,此番李某一来是来探视王爷的病情,二来还有一件事情要告知王爷。”
听得李新这般说法,管家知道既然李将军点出了另外有事,自然不会介意自己追问,便趁着势头有问了一句道:“事关何事?”
李新闻得此言,先是转眼看了看花厅里头有无外人,游目四顾了一圈,别无所见,便略微提高一点声音说道:“事关宋濂大学士被圣上贬斥归家养老之事。”说道这里,李新便闭口不言了。
宋濂被贬斥之事虽是机密,但是对人谈及倒也不妨。管家阅世老道,老成持重,听到这里见得李新将军突然绝口不言,心里头明白此事之中只怕别有挂碍,李将军不便跟自己言及,只能跟王爷亲自晤谈的时候才能说,显然此事之中别有隐情,而这隐情似乎还事关王爷。
管家是个极为精明老成的人,便对着李新将军开口言语道:“如此甚好,既然事关朝堂要事,倒是老奴不便与闻的,就请将军于此稍坐,老奴令人奉茶伺候着,老奴自个去王爷出禀知一声。”
李新将军连忙一叠声的开腔说道:“所言甚是,李某处就不必费神了,老丈自去便是,不必于此招呼了。”
管家闻得此言,便倒了一个罚,随即告辞了李新将军,随后便退避到廊下,唤过两名手脚利落,做事谨慎的丫鬟,便开口吩咐道:“快去将府中珍藏的最上等的雨前龙井茶取来,沏一壶好茶给客人送去。”
丫鬟听闻此言,不觉大为诧异,便对着管家开口问询道:“管家,你老说的可是圣上下赐的只有王爷、楚军师和常将军得到的那一斤极品龙井茶。”
管家莞尔一笑说道:“正是此物,你等速速去弄一壶来。”
闻得此言,一名胆子大一点的丫鬟开口说了句:“来的是什么客人,为何要如此大张旗鼓的款待地方,朝廷里头的位居一品的大员到此,王爷都未曾吩咐我等取出极品龙井待客,管家你这般做法,到时被王爷查知,岂不是大罪一条。”
管家闻得此言,便对着这名丫鬟开口斥责道:“瞎说,本管家岂会不停王爷的号令自行其是,今日吩咐你等去备极品龙井茶款客,便是王爷自己的吩咐,你等不必于此饶舌了,快去弄好送到贵客跟前去,要是去的慢了,我在王爷面前责罚你一顿,你等便是自讨苦楚吃了。
两名丫鬟听得管家有此言语,自是不敢怠慢,便应承了下来,步履匆忙的前去操持管家吩咐下来的事情去了。
等到管家见到徐达的时候,徐达已然换好了衣裳,正在漱洗。
管家不敢上前搅扰,便候在一边。
倒是徐达瞥见的管家,便三下两下的洗漱完毕,在银盆子里头绞了一条手巾,继而开口对着管家问道:“李将军安置好了么,李将军此属意如何。”
听闻这番问话,管家心里头便是极为佩服徐达,对于徐达这般洞察入微的本事更是折服不已,便就此事对着徐达开口言语道:“王爷猜的一定不差,李将军此来诣见王爷,果有下情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