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琼宇连轻纱,千重宫门绕庭花。如同徐碧仪的情绪般飘渺无定。
涟洏心思缜密,从徐碧仪的言语中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意思,她心中不由一动。但是面对着徐碧仪的问话,她又不得不答,故作沉思,然后头抬头恭敬的道:“夫人,李夫人此时当宠,如日中天,我们与其和她闹的不欢,惹国公大人生气,不如借机和她熟络关系,这样一来,不仅能够缓和矛盾,对夫人您来说,也是百害而无一害的。”
看徐碧仪沉默不语,涟洏继续说道:“现在楚流烟在外地处理公务,吴国公这边恐怕夫人要受到伤害,含悲饮恨,那样一来岂不是折了夫人的尊严。以奴婢的意思,就暂时拉拢一下那李凝络,就算没有好处,至少夫人您也好过一点。”
徐碧仪一向没有太多主见,善良的心性没有使她发现涟洏眼中闪烁不定的目光。她微微沉吟了一下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呢?是现在就跑到她那里问候,探望吗?”
“呵呵,夫人自当不比如此,那样岂不是屈尊了。夫人只需要做些甜点之类,令我送去那边,顺便把夫人的意思委婉道来,相信凭着李夫人的精明,一定不会难为我的。”涟洏继续言语蛊惑着。
徐碧仪一向宠信身边的涟洏,除了楚流烟外,心中无形的把她作为了亲信。从涟洏真挚的言语中,徐碧仪确实感受到了涟洏对她的忠心。而且还时时、事事为她着想。
“就照你说的办吧,刚好我哪里有一盒上好的八宝杏仁琉璃酥,入口甚是爽.滑鲜嫩,异常可口。不如你就给她那里送去吧!”徐碧仪有点迟疑的道,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点古怪的感觉,似乎有些什么不祥的预兆。
“奴婢这就去准备!”说完,涟洏就躬身退去,心中已是翻起千重浪,心中道:“这下,可以对李夫人有个交代了,如果事成,恐怕也少不了我的好处。”
临近傍晚时分,涟洏才捧着那一盒八宝杏仁琉璃酥,摇着身子前往李凝络的寝殿。一叠叠绣纹繁丽的云幔纱帷静垂于镌刻着五爪金龙的拱柱和廊柱之间,房中跪地几个女奴的影子凝滞在巨大的青石砖上,浓重中带点晦涩,就像李夫人的性格一般。
整个房屋都是静悄悄的,四周不闻一丝儿响动,这时,寝宫深处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在这样的安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十几名已在屋中跪候了半晌的丫鬟小厮未及抬头,便听到李凝络的怒吼:“不长眼睛的东西,告诉你们多少遍了,我休息的时候不要弄出声响来,你竟然无视我命令,是不是存心找死?”
这时一个细小颤抖的声音,悲咽着传出:“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请夫人绕过奴才,放了我吧!”一阵“蓬蓬”的声音紧着传出,想来是那个倒霉的丫鬟正在不断的磕头赔罪。
“还不滚出去,再聒噪半句,立马赏你两个耳刮子。”
“是是是!”
一会,涟洏就看到一个泪流满面的小丫头从里面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显然吓得不轻。
就连屋中跪地的一干丫鬟们也无人敢发一言。只有李凝络身边贴身的一个丫鬟趁机抬头缓声禀道:“夫人,徐夫人处的涟洏姑娘来求见你,不知道,不知道要不要让她……”
话音未落,李凝络便大怒:“我要你们干什么?你们难道没脑子吗?徐夫人和我情同姐妹,她那里来的人自然是有事,还不快点将她传唤过来。”她轻轻的招招手,原本美艳的脸上神情暴戾:“你们都下去吧!一群废物。”
涟洏心中一阵的冷笑,这李夫人的心机果然深沉,就那么三言两语,就向下人证明了和徐夫人的关系。
不过,丫鬟下人们,也并非完全的没脑子,虽然迫于李凝络的淫威,但是心中明白这些话是说给外面的涟洏听的。
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涟洏早已是李凝络在徐碧仪身边设下的一颗很危险的棋子。
受到传唤,涟洏挤出来一丝微笑,走进了李凝络的寝宫,躬身道:“拜见夫人,我家夫人让奴婢代转对夫人我问候,另外,我家夫人还特意让我带来一盒极品八宝杏仁琉璃酥,还请夫人品尝。”
乍听“徐夫人”三个字,李凝络仿佛是被毒蜂蛰了一下,猛地回身,抓起床边的抱枕抬手砸在地上。
涟洏心中一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敛眉垂目,再不说一句话。
“她们都出去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和你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徐碧仪那个贱人让你来所为何事,你给我细细道来,哼!”李凝络的神色已经回转,眼中一片清冷,紧紧的盯着涟洏道。
涟洏可不敢放肆,跪在地上,谨慎而小心的向身后瞄了一眼,道:“隔墙有耳,一切面子上的礼节和事情还是要做到家的。”
“哼,算你聪明。我让她们都撤下去了,油画就说吧,别嘴里一半肚里一半,最令我生气的就是下人们的不老实。只要听话的,我自当打赏厚待,如果不听使唤,后果,我想你也很清楚吧!”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奴婢想说的是,夫人您的机会来了。”被李凝络直视着,涟洏如芒在背,声音都有些飘摇了。
“什么机会?”李凝络不冷不热的道,涟洏从来没有给过她一次漂亮的消息,所以她有些不耐烦了。女人,尤其是工于心计的女人,她们都有着一种天性的凉薄。有时候她们很有耐心,但有时候也是很急功近利的,这主要是看在什么事情上,譬如说李凝络,为了挑拨朱元璋和徐达的关系,那么最先要除掉的就是徐碧仪。徐碧仪一死,两人君臣将兵的关系自然会出现裂痕,她的主子李定边也好浑水摸鱼,赢取机会。
“那徐夫人被奴婢三言两语挑动,要向夫人您示好。而此刻楚流烟正好不在这里,这不是夫人的大好机会吗?”涟洏漠然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丝的冲动。
“哼!你以为我会想不到吗?蠢东西!虽然楚流烟不在这里,但是要杀那徐碧仪,你以为那么容易吗?别说我没提醒你,就是有机会,没有好的借口,一切也是枉然。”李凝络声音冰冷,将涟洏的心思早就看透。
感受到李凝络心中的焦急,涟洏眼中寒光一闪,道“夫人先听奴婢说完。奴婢也知道这个出师有名的道理,所以,这一次来,我为夫人带来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也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只要您运用的得当,拔出徐夫人这个眼中钉,可以说手到擒来!”
“噢?听你这么说,好像胸有成竹一般。那么我问你,借口在哪里?”
“就是这一盒八宝杏仁琉璃酥。”
“什么?就这一盒甜点。哈哈,涟洏,你莫非傻了。就靠着一盒小甜品也想除去徐夫人,你未免太天真了吧!”李凝络的大笑突然凝固,讥讽的道。
“夫人说的确实有理,但是,夫人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在这些不起眼的小果品上动点手脚,譬如说下点毒什么的——”说到这,涟洏打住了,抬头望着李凝络。
“下毒?要毒死我的仆人吗?”李凝络秀眉一挑,愤怒道。
“奴婢不敢。夫人也知道国公最宠溺子嗣,如今宫中夫人你正得宠爱,如果突然说你怀孕了,那么……”
“起来,到我身边来!”李凝络神色一动,喊道。
涟洏爬起来,大步走到李凝络身边,伏在她耳边道:“如此,如此,一切奴婢都想好了,环环相扣,只要夫人的效率高,成事的机会将是很大的。”
李凝络神色一阵变换,涟洏的话无疑给她很大的感触,一方面是她的毒计策谋的确是高。二是,涟洏的心狠手辣,滴水不漏。如此心狠之人久伴身边终究也是一个麻烦。不过让李凝络庆幸的是,自己早早的收买了她。如果她忠心于徐碧仪,对自己也来这么一下,只怕自己的苦心经营也将付诸东流了。
“呼!”半空中忽然刮起一道狂风,似乎也在为人间的诸多阴谋而悲哀。借着风势,夜色也降临了。漫长的黑暗,深冷的雨,也掩不住人尽痛苦的结果。
涟洏走了,李凝络坐在床边,神色有点迷惑。
尽管半生繁华,终做灰飞烟灭,尽管风云叱咤,奈何生死无常……可是这些真的重要吗?还是及时的享乐好!江山无限,权势倾天,一手掌控这才是成功者的骄傲,这一切的一切,或者便是今晚了来实现了。
李凝络强自压下心底慌恐,脸色逐渐阴沉下来,无人见得的瞬间,目中极快地掠过一丝狠毒。心中念头方起,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淡淡响起在身后:“夫人可是要用膳了?”
那声音入耳清缓,殿中一瞬有风拂入,黑夜冷雨低眉顺目退却,只余无数灯火的影子摇曳于这王宫天阙,寂寂人间。
“呵呵,飞雨过珠弦,流水溅玉阶,百花自显别样情态,那晚膳就排在花厅吧,我也顺便看看这美景。”李凝络心中已有计策。
小奴仆自然无法知道李凝络在想什么,不过见到她心情如此之好,不由得的换过一口气,回禀了一声,便心情轻松的去了。
不大一会,花厅中,明灯下,玉阶前,一人负手闲步自那夜色深处渐行渐近,一身清冷白衣,若淡淡月华穿透重云,在深沉无边的暗夜中落下极不真实的幻影,其后另有一人黑衣老嬷嬷,沉默如前人的影子,步履无声,相随而行。
乍见那人,一股强烈的不安从花厅中服侍李凝络的丫鬟心头陡然升起,随面她轻缓的坐下,那黑衣老嬷嬷也垂手顺目的立在一旁。
李凝络缓步花厅,风雨落于身后,在天地间形成一道细密的幕帘,不时反射出点点轻微的光芒。清冷的眸子微微一抬,她含笑扫视过去,那笑温雅,却遮不住眼底透心的冷,看向桌案上时,眼中射出一丝炽烈的光芒。
“夜雨天寒,夫人该当心自己的身子,如果伤了身子,主上怪罪下来,奴才们担待不起?”
李凝络看着她,一声轻笑:“这个和你们无关,我也是想出来透口气。”
她仰起头,微微细起眼眸,似乎在欣赏高悬于一旁青铜双耳灯上精美的龙凤呈祥花纹,削薄的唇角带出一弯高傲的浅弧:“你们就退后一点吧,我自己用膳。”声音如一道清幽的山泉,琮琮流淌于冰冷的雨夜,仿佛将黑暗也悄然融化。
“是!”
女仆都纷纷退后了一些,只有那个黑衣老嬷嬷未曾移动分毫。
深夜中一道明闪划下,金蛇般的电光裂开浓重的黑云,照得殿中一片惨白,照出苍穹下一座沉寂已久的宫殿,幽密的花木,高耸的楼台。
闷雷滚滚接踵而来,骤雨凌乱,随风狂舞,无情地抽打在廊柱、宫门之上。电闪雷鸣,激得人心底杀意横生,李凝络死盯着食盒,突然纵身挥掌,像是不留意一般将食盒打翻。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李凝络的玉腕尚未离开桌面,唇角淡笑如旧。黑衣老嬷嬷仍侧立于她身后,神色安静,几缕灰白长发以轻柔的姿态在冷风中翻曳。
灯下深沉的雨夜,仿佛无边无尽,外面雨声更加的急促。
这才这时,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
“吱吱吱——”
“嗖”的一声,不知道从什么角落竟然窜出一声拳头大小的小灰鼠,扭动着身子,“吱吱”叫着沿着墙角跑到李凝络用膳的桌案前。
“啊!这时什么东西,快来人!”一声惊呼之下,李凝络花容失色,忙不迭的往后跑去,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外围的丫鬟仆从大惊失色,慌忙大步跑来,一个小丫鬟一手搀扶住趔趄的李凝络。
李凝络心中大怒,顺手给了她一巴掌。那小丫鬟被这一巴掌打的莫名其妙,微微一愣之间,李凝络已经恢复了常态,紧紧皱着眉头,一只手还在不停的抚摸狂跳的心脏。
“快,快给我赶走那个丑陋的东西!”李凝络歇斯底里的尖叫道。
黑衣老嬷嬷自始至终连眼角都不曾有一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发生的一切,慢步走向李凝络身边。
一群仆人惊恐的跑到桌案前,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发现一个灰不溜秋的小老鼠已经趴在地上不断地蹬爪了,老鼠嘴上还有着星星点点的白色沫体。
“到底是什么东西?”
“启禀夫人,是一只小老鼠,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好像已经死了。”
“宫中怎么会有死老鼠?到底怎么回事?”李凝络眼底融有一丝浅淡的狠芒,慢慢理顺了她的凌乱的发丝,似有温润一笑,随着眸心的收缩那笑骤作冰刃,转身间衣袖一拂,卷起冷雨片片。
“这,这,这是有毒!”一个有些见识的仆从带着无比惊恐,发出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尖呼,她的声音已经打颤了。
“毒?怎么会有毒?”
“毒?那甜点有毒?”
无数的人心头埋下一种沉重的思绪。负责李凝络膳食的女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栗,竟然口不能言。浑身顿时如坠冰窖,只觉心头气血乱窜,似有千把利刃直戳进来,生生扎透血肉,迅速化作万层冰刀,将每一丝神经割裂凌迟。从未尝过的痛楚,随那一道道质疑的目光寒意越来越重,几乎连呼吸都要封冻,最后软瘫在地。
大家各司其职,一旦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那么就有那个女官负责,现在膳食除了问题,而且还不是小问题,女官的恐惧可以想象是多么的眼中,对一个国公夫人下毒,这种罪名可不是她能担当的。
李凝络仰面闭目,深吸一口气,竭力抑制着心中翻腾的情绪,稍后睁开眼睛,眼底锋锐已然褪去,唯余深潭样的墨色。冷冷道:“还不将她给我押下去,暂且留她一命。等查明原因,一并受罚。”
“女医官怎么还没到来?”李凝络有些不耐烦的道。
透过疾风骤雨浓重的黑暗,亭廊隐约传来连续不断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瓶瓶罐罐摩擦的声音,间或有宫奴的惊呼突兀地响起。被大雨模糊成一片的种种声音似正在这王宫四处蔓延,不知究竟是风声、雨声还是橐橐靴声,逐渐朝着花厅的方向聚来。
听到这脚步声,李凝络的手已经紧紧的握起来,颠覆这人间尊荣与屈辱的一颗已经越来越近了。
长电裂空,扫落李凝络脸上所有颜色,她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拉住刚刚到来的女医官,厉声道:“赶紧给我查清楚!”
女医官不敢怠慢,赶快从医箱中取出一把银针,在各色饭菜中仔细的查看。一切都没有问题,这时,女医官的眼角瞟上了地上的那打落的八宝杏仁琉璃酥上,银针闪过,女医官顿时变色,讶声道:“毒在甜点上,啊,鹤顶红,好烈的毒性。”
“什么在那八宝杏仁琉璃酥上?”连李凝络都跟着惊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