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玄苍……”
他没有应声,只更紧的握住了她的小手,将它牢牢攥在掌心。
路过的行人皆有意无意的将目光落在二人的牵系之上,既令她局促不安,又感觉幸福无比。
她不禁笑了。那些烦心的事,还是留到以后去想吧,现在,只有他与她,在这川流不息的集市中,在这偌大的天地间,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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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间雅室,还是那竹桌竹椅竹画,还是那千枝千叶花纹的桌布,还是那白瓷冰纹瓶,一侧如藤蔓般铺泻着立体的栀子花,瓶中亦疏疏的插了两支……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过。
苏锦翎好奇的拿指尖碰了碰花瓣,惊道:“这样的季节怎么还会有栀子花呢?”
随后进门的小二快言快语:“说来也怪,自从五年前,天昊的冬天就莫名变长了,搞得许多花都来不及开。后来宫里就弄了个温室,可是花也只开在皇宫里,咱们平民百姓是看不到的。只是昨天也不知怎的,宫里忽然来人送了这几支栀子花,保护得那叫一个严实,他们让小的将花插在这个房间里,好生照料着,说是有贵客,原来贵客就是您二位啊……”
苏锦翎两腮微红,只垂了眸子,抚着那柔嫩的花瓣,似是自言自语道:“但不知如今是什么年月了……”
小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现在是宣昌……”
“宣昌五年三月初七……”宇文玄苍缓缓开口。
小二当即惊奇的望向他,但见那人一身雪衣,自里往外透着一股尊贵,还有一种迫人的压力,令人不敢逼视,尤其是那一头如银似雪的长发,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他还从未见人生得这般奇特。
他急忙收了目光,心里嘀咕,管它五年还是七年,赚银子要紧。这俩人没准是宫里出来的,可得小心伺候着。
他按事先的布置摆了四样小菜后便恭谨退下,临了不忘挑了门帘小心翼翼的露出一只眼睛说道:“小店研制出不少新式的小菜,若是客官需要,就知会一声。”
苏锦翎抿唇一笑,除了这聒噪的小二,一切与多年前的那日别无二致。
回想当年,竟恍如昨日。
玄苍……
宣昌……
这个年号……
她看向他,眼波微闪。
宇文玄苍却恍若无觉,只夹了菜轻轻放到她面前的白瓷小碟中:“这是天香楼著名的月点清波……”
就连这句话,亦一如当日。
“玄苍……”她的声音忽的有些哽咽。
抬了眸,握住她的手,认真看住她。
眼底如湖水静静,只映着她一双淡影:“锦翎,我想与你重新开始……”
不知为什么,自打出了宫,她的心里就一直涩涩的,好像浸泡在一团潮湿的雾气中。她寻不到忧伤的源头,只觉得似是有什么难过的事即将发生。
她依然记得,宇文玄苍迎娶方逸云的前一日曾带她来到这天香楼,莫非是思及前事,所以……
她咽下酸涩,努力做出调皮之态:“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
这句,亦是她当日的台词,她已看到他唇角勾笑,然而……
“如此,是又要迎娶新夫人吗?”
眼见得他神色微怔,略显尴尬,她忽的大笑起来。
他垂了眸子,苍白的脸上少有的浮上一抹红色,极淡,却是连耳根都晕染了层淡淡的粉。
夹了一筷子柳绿樱红给她,她立刻瞪大眼睛:“我不吃辣的!”
“我说了,一切重新开始!”他不动声色。
她自是拒绝,他则十分坚定,更将菜递到她唇边。
她一边反抗一边笑:“我不吃,我不吃!你强迫我,根本就和当日不一样嘛……”
眼前忽的一暗,却是对上一双冷锐的眸子。
欢声骤止。
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进而……覆上她的唇……
一股温凉,甘甜而醇香,自齿间蔓延,一点点的渗入唇舌,然后褪去了温柔的面纱,火辣辣的闹起来。
眼泪被烧得滚出来,滑落耳畔,手却是环住了他的颈子……
他的舌温存的抚慰着她的每一处不安,直至她喉间咽下一声哽咽,方放开她,唇却于她的粉润的唇瓣上长久流连,似是在啜饮并品味不小心溢出唇边的琼浆。
“玄苍……”她闭着眼,偎在他胸口:“我怎么觉得好难过?就好像,就好像……”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的怀抱一如往日强劲有力,却好像在战栗,令她心生恐惧与疑虑。
他的吻一如往日炽热缠绵,却好像裹着难言的苦涩,那苦涩直渗到心里,又漫到眼底。
她大难不死,他当了皇帝,二人终可以在一起,却怎么仿佛面临着永久的离别?
而那离别就近在眼前。
她想不出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分开他们,即便是他的那些女人们……她也可以假装忽视她们的存在。
的确,只要能同他在一起,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许多不安?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襟,努力寻找不安的源头,却听他笑了,淡淡的甘甜之香点在耳珠上:“的确和当日不一样了……”
是啊,当日的她还是个羞涩的小姑娘,只敢偷偷的看他,哪有这么“热情”?
她脸一红,推开他,一本正经的坐好。
他笑着看她,继续给她布菜,然后“不怀好意”的给她灌酒。
她依然不胜酒力,没喝两杯就醉了,软软的偎在他怀里,脸上浮着好看的红晕。
他抚着她柔软的鬓发,闻着那发间的幽香,时不时印上轻轻一吻。
“玄苍,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去风华江?”
她迷迷糊糊的随他站起,人刚一摇晃,就贴在了一个坚定的胸口上,而一条有力的手臂旋即环住了她的身子。
同当年一样,他将她裹自己的披风里,护了个密不透风。
恍惚间,下了楼,转了几转,身子一轻,果真坐在了一匹马上。
身后是他强有力的怀抱,她满足的叹了口气,安心的闭上眼。
淡淡的甘甜之香仿佛盈|满了整个身心,她感觉自己也好像化作这轻盈的一缕,融入了沁人心脾的温馨。
马身在颠簸,她几番梦醒,喃喃道:“还没到吗?”
耳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就快了。”
她心神一松,再次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欢声传来,即便隔着厚厚的披风,依然热闹非凡,竟仿佛近在耳畔。
颠簸不知何时停止了,她有些茫然,不觉唤了一声:“玄苍……”
没有回答。
正要惊慌,紧闭的空间忽的裂了道缝隙,数点火光立即映入眼底。
这是……
毡帐……篝火……乐声……欢呼……浮着光影的青铜面具……
她立即回头看向他,却见他的眼底正摇曳着两丛小小的火焰,微笑对她。
身子一轻……
下一瞬,已是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他的手上变魔术般的多了个青铜面具,抬指间,已是遮住了那张俊美的脸,只有火光于上面跳跃。
“锦翎,你会不会让人把我抢走?”
话音一落,人已消失在起舞欢歌的人群中。
她只觉一切恍如做梦,然而却是弯了唇,奔向面前那场热烈。
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那夜。
青禾节上,她于无数个人影攒动中,于火光纷繁摇曳中,于鼓乐悠扬呼喝连连中,寻找他的身影。
那夜,她是那么焦急,那么彷徨,可是今夜,她缓缓的走过欢舞的男女身边,目光于他们的狂放粗犷间一一掠过,神色轻松,唇角衔笑。
因为她知道,那人就在不远处看着她。无论周遭是怎样的火光错乱,怎样的人影重重,欢声又是怎样的震耳欲聋,他都不会移开他注视的双眸,无论她走到多远,都永远牵系……
有人向她邀舞。
她方要拒绝,已有一阵风卷了过来,携着淡淡的甘甜之香,隔开了那个肃剌男人的污浊。
他已护住了她,那淡香便落在耳畔:“我不会让人把你抢走的!”
她笑了,随着他起舞,仿佛听到他霸道的低语……你的舞,只能为我而跳!
人影重重,火光缤纷,欢声阵阵……
她真的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只一瞬不瞬的看着身边的这个男子,与他相伴而舞。
旋转间,火光划目而过,幽幽的光烟中牵起无数往事。
她惊异的发现,有许多片段竟是十分陌生,然而却无比清晰的一一掠过,其中有一幅竟是她与他立在朱雀门上,城下是千军万马,而正有一支箭擦亮了夜幕化为寒星向她袭来……
她正待仔细追看,那箭却划目而过,耀目的亮光卷走了所有画面,只在心上留下淡淡的痕迹,然而风一吹,便散了。
“玄苍……”
她方一惊呼,已有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腰。
旋即,面具滑落……
这一刻,火光亦不如他满面光华夺目,这一刻,他的眸底仿若寒星璀璨。
心神一颤,所有的疑虑惊惧皆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