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皆是如此。
第七日,当光线转为微白,他起身走向门口,就在门板轻响之际,她忽然开了口:“我想要樊映波……”
与此同时,她转了眸子望向他。
本是冷冰冰的目光在触及他背影的瞬间蓦地一怔……
他臂弯抱的是什么?
奏折?
他每晚是在这里批阅奏折吗?
可是室内并未燃烛,而且……他是怎样做到的无声无息?
满腔的正义凛然忽的这么凝住。
而他,并未因她的“苏醒”现出惊喜或嘘寒问暖,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后找樊映波,推门的手只是一滞,旋即低声道:“好。”
而后,门声轻响,踏雪声再次远去。
她的目光仿佛定住,直到屋外传来稀疏的鸟鸣,她才转了眸子,继续一瞬不瞬的望住承尘。
————————————————————
樊映波果真来了,就在第二天。
依然是一副犹如木雕般的脸,望向她的目光空洞而无神,好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让做什么便做什么的木偶人。
“……皇上驳了大臣的折子,将您的一套说辞讲了一遍,他们就没动静了……”
“八殿下现在长信宫,只是禁足。不过即便不禁足,他也不会出来的。宁妃自那日昏倒后就再未醒来,太医说是伤了脑子,怕是好不了了……”
“玉朗侯也回来了,曾去长信宫探望,被八殿下赶了出来。现在天天跟在皇上身边,深受皇上信任,已接手了清宁王原先的事务……”
苏锦翎没有问她既是身在清宁王府,为什么对宫里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而且毫不避讳的和盘托出,也没有对自己如此高超的“洞察力”作任何解释,一切流畅得好像是早有准备,然而如此顺利却是在透漏一个信息……有人要她如实作答,而那个人,绝非苏锦翎。
只是说了这么多,却不提及清宁王府半个字。
关键是苏锦翎没有问。
苏锦翎不敢问,她害怕听到她不想面对的消息,可是……
她经常支使樊映波干活,樊映波皆听话的做了,手脚麻利,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她又让樊映波帮她去集市上买这买那,皆是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类的小玩意,又不一气的买回来,结果樊映波有时一天里要跑好几趟,却也毫无怨言。
买回来亦不用,就在那放着。
只是每每她出门的时候,苏锦翎都要站在窗前,直望到她背影消失。
终于有一日,当樊映波因为一根针的不合适被苏锦翎折腾了四个来回后,遂将一堆针买了回来摆在苏锦翎面前,任她挑选。
苏锦翎将针一根根的拾起,放在眼前仔细查看。
樊映波就立在她身后,不语不动,仿若影子。
苏锦翎再次拿起一根针……
她的脸有些变形的映在银亮的针上,看去有些诡异。
“喜欢他?”
她悠悠的开了口,声音轻得似是自言自语。
即便形态扭曲,她依然从针上看到身后那人肩膀一震,缓缓抬了眸子,看向她,眉心红痣奇怪的拉成了一条线。
“因为喜欢他,所以成了秀女;因为喜欢他,所以即便讨厌我,也要入雪阳宫,与我一同住在听雪轩,又做我的陪嫁丫头,自始至终陪在我身边;因为喜欢他,才遵照他的指示,经常在‘关键”的时刻出现;因为喜欢他,才会这么任劳任怨,无论我让你做什么,都一丝不苟。但不知我若是让你去死,你可会照办?”
樊映波垂了眸子:“终是你先忍不住了。不过有一样你说错了……我不讨厌你,你不值得我讨厌!”
苏锦翎轻笑:“是啊,所以你即便再不屑,也始终没有对我下手,还救过我。说实话,映波,我很感谢你!”
她转了头,认真看向身后的人:“而且,你从未骗过我,谢谢!”
樊映波眼波微闪,转了身子,走到窗边。
“我没骗你,是你从未问过我什么。”
微抬了头,眺望茫茫雪海。
已是快二月了,还无半点春意,宣昌二年真是奇怪的一年。
“我的父亲是偏远地区的县令,这没错,只是,他早就死了。我的父亲,就是因为受了泰阳郡守敬克平贪墨一案的牵连……敬克平想让我父亲帮他背黑锅,许以重利。父亲忠于朝廷,不肯屈从。敬克平就捏造了我父亲贪赃枉法的罪证上报朝廷,同时加以威胁。朝廷的判书尚未下达,父亲就承受不了压力自杀身亡,母亲也随之而去。那一年,我十岁。”
即便是诉说这样的悲愤,樊映波的声音也平淡无波。
“我一个人面对家徒四壁的屋子,不知何去何从。就在这时,他出现在我面前。”她叹了口气,再开口,已是带了几分兴奋:“他问我可否为敬克平贪墨一案作证,我自是应了,虽然我不知一个十岁的孩子的证词在公堂之上会起到怎样的作用。可是看到他那一身雪衣,那样一尘不染的立在简陋的屋子里,却依然高华无匹,仿佛天上的太阳降落凡尘,一下子把什么都照亮了……”
樊映波仿佛沉浸在初次相遇的美好之中,声音少有的发出激动的震颤:“我不知道他怎样帮父亲洗脱的罪名,只看着他提了剑,在驿卒的声音砸进大堂之际亲自结果了敬克平。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然后我见他点点头,眸中竟是对我的赞赏之色。他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但是有个条件,要把命交给他。”
“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这样坚定的语气,不由让苏锦翎想象那个女孩当年的决绝。
“你还记得太医说我‘幼时过于劳损’吗?其实是我让他教我练功。我很笨,只能没日没夜的练。我不求能登峰造极,只希望能够跟在他身边,离他近点,再近点。他说什么我都照办,不仅因为把命交给了他,而是因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拒绝’这个词。”
“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你。”她没有回头,好像只是在进行回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要我入宫选秀。本来时日已是迟了,只不过有女人的地方从来不太平,所以我还是来了。当然,自少不了他的安排。百莺宫里那么多女人,可是当我看到你,我就知道,这个任务定是与你有关。”
“果真!”她冷笑:“我从来不问他原因,我只是观察。从你端午与他相会,到我也随你入了雪阳宫,更与你共处一室。当我在你箱子里发现那个刻有他名字的漆木匣时,更是什么都明白了。”
“既是如此,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苏锦翎望向窗子,却不是看她,而是看那一片雪白。
“怎么不愿?他愿意的便是我愿意的。”笑,倒似自嘲:“好在你也不算太糟糕,从不问东问西的,只不过我直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你,喜欢到……不能自拔的地步。”
再开口,已是愤然:“你到底有什么好?就是脸蛋漂亮点,身材苗条点,声音好听点,可是他们偏要对你着迷。男人,真是愚蠢!”
“他是那样一个冷面冷心的人,他府中姬妾甚多,却从未见他多看哪个一眼,唯独对你……你到底有什么好?”此句一出,简直是质问。
“我好吗?”苏锦翎惨然一笑。
若是我真的好,玄逸怎么会……
她咬了嘴唇,咽下喉间梗塞。
“为了你,他几度涉险,竟是连命都不要了,还和先皇抢女人。”她笑了两声:“他本是应该集中心力图谋大业,可是你,你险些毁了一个最杰出的君主!若不是贤太妃以你的性命来要挟他,他可能真的要和所有的男人一样碌碌无为了……”
“什么?”苏锦翎蓦地转了神思。
“你这样蠢,自是不知道他到底为你做了什么。早在先皇对你动了心,贤太妃就警告过他,让他离你远点。后来,你因为红花一事被陷入狱,假死复生之后,贤太妃便拿你的命来威胁他。他不得已,只得与你故作疏远。可是你误会他,若不是因为你,他不会随扈北上,也就不会发生络月那件让他几乎英名扫地之事,可是你,你又做了什么?”
她转了身:“你嫁了人,嫁了他的对手。你狠狠刺了他一剑。你分明知道他凡事不善解释,你可知你这样令他多伤心?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当年为了给你弄什么白玉莲花,就已受了内伤,经常会咳血……”
苏锦翎搭在案边的手不觉攥紧。
“这么些年,他又经过多少刺杀?又为你挡了多少惊险?他尝费尽周折,只为见你一面。他处死了烈王府那些女人,铲除了朝廷那些老臣,为你报仇,为你雪恨,为你扫平一切阻碍。而你……你只知宇文玄逸险些为你丧命,可是他默默的为你做了这么多,可曾得了你一丝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