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时,一个喊声划破喧嚣插了进来。
“玄铮……”
好似一把亮剑,霎时斩断了怒涛。
“是宁妃……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夜幕中被雪海映亮的刀光齐刷刷的一闪,暂息了戾气,却于无垠的乌沉沉中隐隐闪烁,似乎下一刻就要亮成一片汪洋。
“是宇文玄苍和妖女拿了宁妃当人质,威胁咱们收兵。大家千万不要上当受骗……”
孙起孟厉声疾呼。
可是转瞬就被宇文玄铮打落马下。
他扬了头,望向那立在城墙上的红衣女子,眸光一闪,神色旋即绷紧:“你来干什么?”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女子脸上的神情,却可以想象她的欢欣与恼怒,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看见她转了身,不知同宇文玄苍与苏锦翎说了什么,又立刻转了回来,一手扳住城砖,一手扬起向他猛挥。
此刻,那脸上的表情定是开心无比吧。
“玄铮,皇上说让你进城……”
进城?
宇文玄铮眉心一紧……这丫头是傻了还是疯了?该不是被宇文玄苍骗了吧?现在进城,岂非让他束手就擒?
“玄铮,你到底为什么回来?”宁双双开始向他喊话,口气是无比的喜悦还带着点质问。
宇文玄铮唇角抽搐……这种时候,怕是只有宁双双才能这般兴奋。往常看着她也挺机灵的,今天是怎么了?被宇文玄苍灌了迷魂汤?他得仔细看看那红衣服的疯子到底是不是宁双双!
可是那又蹦又跳又可恶又刁钻的样子,怕是整个天昊也寻不出这一个吧?
将士中已有人发出轻笑,他们尚记得誓师那一日这俩人是如何的“缠绵”,如何的“难舍难分”。
他们这位南中大将军领兵打仗是好样的,威武之风肖似先帝,治军严谨不啻清宁王,脾气暴躁却是首开先河,然而一旦遇了这个宁妃……
这是不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这是不是一物降一物呢?
宇文玄铮眼角开始跳动。
他努力忽略周围的戏谑,绷紧了脸,占领了大半个脸的络腮胡子根根支起:“宇文玄苍得位不正,本将军特来匡扶正义!”
原本是义正言辞器宇轩昂的慷慨之词,在那红衣女子面前竟是显得有几分可笑。
宇文玄铮习惯的要去抓脑袋,却发现头上还戴着钢盔。
他恨恨放下手,心想,等我有了儿子,等儿子长大后,坚决不要他娶什么“两小无猜”的女人!
知根知底就是罪魁祸首!弄得他无论做什么都好像被她当笑话看,他这么统帅三军,这么英勇无敌,可是在她眼中,他还是昔日那个虚张声势粗声恶气的臭小子。
狂风猎猎,却将那女子的一声轻笑稍入耳中。
攥着剑柄的掌心开始发潮。
然后便听那个女子脆声道:“有什么话进来谈谈吧……”
不仅是宇文玄铮,众将士也面面相觑……他们千军万马烟尘滚滚声势大振的赶来,怎么就得了句“进来谈谈”?他们难道不是来铲除暴君而只是来串门问候?
开什么玩笑?
他们不由自主的将目光集中到他们的统帅身上。
浓密的胡子已经遮挡了他的全部神色,只能看到他一瞬不瞬的望住城头,大掌几乎将剑柄攥出水来。
然后便见他们撞了许久依然坚固如初的城门吱呀呀的开了……
所有的人都露出不可置信乃至惊恐的目光。
是真是假?该不是设了埋伏吧?宇文玄苍也不是善茬,否则不可能在战场上屡屡得胜。八成早就料到了今日,八成有人将他们的行动秘密泄露给了他……极有可能是玉朗侯。他跟踪了他们多日,可是他们已经用一小股队伍假扮宇文玄铮引开了他……
莫非是出了奸细?
是谁?
是谁?
若宇文玄苍早有准备,现下城门大开,定是做好了埋伏等着诱敌深入……
宁妃怕是被他收买了,况宁妃自嫁了宇文玄铮之后二人就没过一天消停日子,可能早就对他恨之入骨,这会八成是想借机报仇吧……
但见宇文玄铮摸了摸头盔……又摸了摸头盔,然后……
“将军,妇人之心,你要……”孙起孟急切道。
“闭嘴!”
宇文玄铮眼一瞪,配上满脸的胡子,活像从冬眠状态骤然苏醒的黑熊。
孙起孟登时没了动静。
然后便见宇文玄铮捏紧了剑,挺直了腰板,缰绳一抖……
孙起孟痛苦的闭了眼:“女人……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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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铮要独自进城,众人不放心。
可是他眼一瞪:“都在这守着!若是本将军出了什么事,你们攻城便是!”
众人有点傻眼……统帅如果没了,他们还攻什么城?
可是宇文玄铮依然打马前行,只是马的速度并不快,像是在散步……难道将军也有些犹豫不决?
然而下一刻,就见一团红自城门内飞出,小鸟一般扑向宇文玄铮:“玄铮,你终于回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此番惊天动地的举措到了如今倒像是在做一个游戏?
然后便见宇文玄铮极是有几分倨傲的端坐马上,宁妃则十分仰慕的望着马上的英雄,二人一路缓行,没入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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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军不动,于黑与白之间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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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铮,锦翎说她可以告诉你真相。”
进了城门,苏锦翎已然在门内等候。
刚刚离得远,他也没太看清楚。眼下定睛一看,只觉她瘦得厉害,而且一身素服……虽然往日她的打扮也极素淡,可是……
“六哥怎样了?”他心下一紧。
“他没事。”苏锦翎垂了眸子。
“我听说宇文玄苍囚禁了他……”
“玄铮,”苏锦翎打断了他:“我只问你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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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去世前曾问我,他们二人究竟哪个适合当皇帝?”昭阳殿内,苏锦翎望着高悬在宝座前方的巨匾。
黑沉沉的底色,其上的“忠孝仁义”四个大字分外凝重。
“然后,父皇说,这个匾额内藏有密诏。待他去后,让我自‘义’字下取出一只黑漆木盒……”
宇文玄铮抬眸远眺,目光定在匾额上,额外盯住那个“义”,拳不觉攥起。
“当时,我取下木盒,打开遗诏,然后遗诏突然着火……”
这就是传言中的宇文玄苍无诏继位,属得位不正。
“那纸遗诏,除了我,没有人看过。你……相信我吗?”
宇文玄铮抿紧了唇,看看她,又望向匾额。
苏锦翎垂了眸,命人抬来一架梯子。
“你要干什么?”
苏锦翎睇向他,唇角勾起一丝无奈:“若是你不信,若是你们不信,我还有个证明……”
还有证明?
殿中人面面相觑。
此番来者,多是当日鉴证苏锦翎颁布遗诏的官员,他们其中有人已被贬官或是赋闲在家,如今但凡在京的都被寻来,再做一次鉴证。
不仅是他们,连宇文玄苍亦觉不可思议。
他望向苏锦翎,但在她脸上寻不到一丝波澜。
苏锦翎转了身,攀向那架梯子。
忽的,就恍惚回到了那一日。
同样的灯火幽幽中,她身负重任,向着高大的匾额一步步前进。
匾额仿佛一块镶着金边的乌云,昭示着危险,也蕴藏着希望。
她试探着滑脱了手……
可是这回,没有人扶住她。
那个人……他在干什么?
她一步步的攀登,掌心再次渗出潮湿。
那日,她只摸到了两只木盒,打开一只,并不知另一只里面写着什么,甚至连那里面是否放有何物都不清楚,或者……是空的……
若当真无物,若里面的名字写的是宇文玄苍,或者……那个盒子已经不见了……她该当如何?
她忽然发现,此一举不仅是押上了自己的性命,还有宇文玄苍,可能还有天昊的江山……
脚步顿时沉重。
玄逸,我该怎么办?
可是回了头……
殿中寥寥数人,皆拖着长长的影子静默,却唯独不见他……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再次望向头顶的巨匾。
玄逸,或者此一回,我们真的要再无相见之日了。
眼底发烫,视线顿时朦胧。
她闭了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那阔大的匾额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她一瞬不瞬的望住它。
一时间,仿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烛火的摇曳之声都分外清晰。
她伸了手,缓缓探向匾额后,正对“仁”字的匾额后……
眉心一抖……
还在……
心仿佛落回原处。
然后众人便见她收回了手,手中多了个漆木盒。
不少人眼角一跳……竟是与那日的盒子一模一样。
宇文玄苍微蹙了眉,一瞬不瞬的望住苏锦翎。
苏锦翎缓缓下了梯子。
整个过程,没有人接近半步,因为一旦出了什么意外,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而殿外亦被侍卫重重把守,由苏穆风带领,更是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当然,这个季节也没有苍蝇,只是殿中人都觉得浑身燥热,有汗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