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容昼,我要让你看到,终有一日,我一定会再一次站在太极殿的光芒之中!
如今他回来了,他终于回到了朝思夜想的太极殿,可是,为何如此冰冷?而那些压抑的哭声仿佛是徘徊在地狱门口的幽灵,在幽深中起伏。
宇文容昼,你终于要死了!
你享尽了几十载的荣耀,临了是不是很是不舍?是啊,拥有越多,便越难放手。况又是这样的死法……若你得知是死在亲生儿子手中,怕是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吧。
唇角现出深深的纹路。
他环顾四周,却只见一片灰蒙。
不过他知道殿里一定燃了高烛,否则他连灰蒙都看不到,而且……那仿佛悬在半空的,愈发光明灿烂的,便是天下人皆想拥有的,却是理应属于他的宝座吧。
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他向着那光明走去……
他被金阶绊了下,然而顾不得疼痛,再次挺起胸,一步一步,踉跄而又激动的向上迈进……
仿佛回到了当年……父皇在前,他落后一个身位的跟随,神色凝重,心里却在默数着……一级,二级……九级……
只要登上第九级,便是踏上了九五之尊的尊荣之位。
他的视线有些恍惚,待回过神思,已是坐上了那个阔大,坚硬又冰冷的位子。
心里的激动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他抚摸着幽凉的扶手……是了,就是那独一无二的宝座。当年,他曾用目光数次抚摸扶手上的龙纹宝石,而今当真掌握在手,便仿佛掌控了天下,心底是无限的豪迈。
他想说点什么,可是面前一片空茫,他要对谁发号施令?
他皱了眉:“宇文玄苍……”
灰蒙中似是有一道人影移过:“你怎么在这?难道不想看看他是如何痛苦的死去吗?”
“我怕我这会出现,他倒死得更快,且让他再得意一会,到时……”
他忽然发现有些异样……
大殿空旷,夜深人静,声音难免有些飘忽,可是这个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上位者的威严,是多年掌控生死大权的沉淀……
“你……”
那人影缓缓上前……即便他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影子,可是那步态,那风度,那君临天下的气势……
“父皇……”他喃喃着。
那人影立在阶下,似在打量他……
“你也老了……”
他听到那人影哀叹。
一瞬之内,他仿佛看到霞光铺进大殿,两列臣子笔直的立于阶旁,而站在右侧第三位的人正仰着头,无比艳羡的看着他……
“宇文容昼……”几乎是惊呼,却不知为何只一丝气息游出唇边。
那人影似是笑了。
“放心,我没病,也没死,所以你看到的还不是鬼……”
“你……”
“一切都是假的,就包括你现在听到的哭声……”
他那风华清隽的儿子正隐在寝宫,手执玉笛……
“玄苍又怎会杀我呢?纵然他再如何狠戾,然而,血浓于水……”
宇文容昼叹了口气:“不过是一场戏,一场演给你的戏……”
“你们合起伙来,只为救那个女人?”段戾扬瞪视着那个模糊的身影:“你也疯了?”
“不,”宇文容昼摇摇头:“是为了救我的儿子……”
他闭了眼……
宇文玄苍跪在殿外七日七夜,虽一直闭口不言,但是他知道,他这个冷厉的儿子一定是遇了天下最难的事,才要求助于他的父皇……宇文玄逸总是能找到各种理由让人顺从他的意思去做,但见他与玄苍配合默契,自己也乐于“上当”,而当苏锦翎追上北上的车队,说出那个隐瞒了许久的真相时,他震惊了……
十年……他的儿子曾为了心爱的女人舍了十年的阳寿,而今竟是要再一次的奋不顾身……
玄逸,此番你就是想要我知道这真相吗?你认定了父皇不会放任你去送死,所以以性命相挟吗?你押上所有赌这一局,父皇又怎能不依你?
“现在这龙椅你也坐了,是不是该把东西交出来了?”
“东西?什么东西?”
段戾扬唇角衔着一抹好笑,虽是什么也看不清,依然死死的盯住那个淡淡的身影。
“你我之间的恩怨,不需要牵扯到孩子们,尤其是……”
若是苏锦翎有个好歹,他这两个儿子可能都要废掉了。
这个女子,他当初就觉得她定是会毁了他悉心栽培的两个儿子,而今看来果真不假。若是当年她远嫁肃剌……可惜,一切皆是缘分,是孽缘啊!
“孩子们?你的?哈哈……”段戾扬突然狂笑:“你瞧瞧你,还是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可知是你夺了我的一切?天下……孩子……本来我也可以……都是你……”
胸口再次拉起风箱,他喘了半天:“我今天的一切,皆是拜你所赐,我要讨回来!既是你不死,就让他们死!哈哈……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觉可是会更美妙些?哈哈……”
宇文容昼看着他,神色既有无可奈何,又有痛心疾首。
“你当真以为是我夺了你的一切?”他摇摇头:“你这仇恨错了三十几年,也该了结了……”
“你少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蒙我!从小你就极会骗人,让我对你毫不设防,你却乘虚而入。那些个大臣也着了你的道,就连……”段戾扬咽下“楚玉”这个名字,恶狠狠的盯住他:“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对他们施了妖法……”
“妖法?”宇文容昼的唇角露出一丝玩味:“若说妖法,不如问问你的母后。你可知为何你的母后当年宠冠六宫?你又为何会当上太子,难道真的是因为嫡出?你一向自认为能力非凡,那些年你也的确一帆风顺。可你有没有发现,似乎你所有的对手都对你无招架之力,而且即便有了危机也能迎刃而解,化险为夷?”
段戾扬的目光没有错开一分,脑子里却在飞速回想。
似乎……确实……是这样……
他还记得七岁的那年夏天,他在草丛里遇到一条毒蛇。
按理,宫中是根本不可能存在这种毒物的,定是有人要害他!
他吓得撒腿就跑,可怎敌得过蛇的速度?然而惊慌之际,他忽然听到母后在唤他:“容扬,别怕……”
那声音仿佛有魔幻的力量,登时抚平了他的恐惧。
与此同时,那条蛇也停止进攻,屈起扁扁的颈子看着母后……
直到现在,那条蛇的眼神亦可清楚的呈现在眼前……似是惊恐,又似是崇拜,似是还有迷惑,紧接着缓缓向后退去,忽的转了身子,没入草丛。
母妃笑了,笑得慈爱又古怪。
当天夜里,父皇的新宠突然死了,脚趾上有两个被毒蛇咬过的洞……
“你的母后……是苗疆人……”
“不,不可能……”他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苗疆女子擅巫蛊,绝对不被允许进入宫中,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父皇起先也不知情,后来渐渐发觉异样……怎么他所宠爱的女人会莫名患病或身亡,皇子也极难养大?而自己总是不由自主的会被你的母后吸引,还册立为后?而你的母后论容貌、才情、品行均皆非上选。尤其是在关于朝政的处理,分明已做好了决断,分明是朝臣的公议,可一旦你母后出现,只需寥寥一语,决定便改了。心里明知不可,却无法控制。父皇一直很困惑,直到有一天,五皇弟为了抓逃跑的蛐蛐溜进了华阳宫,无意间得了个乌黑的刻着奇怪花纹的陶罐子,好奇的呈给了父皇。容扬,你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段戾扬攥紧了扶手,呼吸急促……
乌黑的刻着奇怪花纹的陶罐子……他见过,母后说,这是可保她们母子平安幸运,前途无量的宝贝……
“容扬,朱黎皇后的身边有个专记巫蛊之术的小册子,她死后,那册子就不翼而飞,所以你不会想说你不知道那罐子是做什么的吧?”宇文容昼眉宇紧蹙,悲愤隐隐:“就是你的母后,用蛊虫控制了父皇,弄得朝政混乱,导致赫祈人攻入帝京,天昊百姓死伤无数。就是你的母后,仅为了你二人的前途,置他人性命于不顾。而五皇弟……”
闭了眼,复睁开,眼角闪着一星水光:“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段戾扬已经忘记那个五岁孩子的模样,只记得他的死状极为恐怖……肚子仿佛有东西在蠕动,引得肚皮上下起伏。他不停喊痛,御医却束手无策,因为根本诊不出任何病症。而就在大家惊慌失措之际,那肚子上忽然陷下个坑,就像一张嘴般飞速的吞噬着整个身子上的皮肉。
没有血,那孩子也只是叫了一声,便再也喊不出来,只余一双暴突的眼,却也很快陷进了坑内,最后剩一副骨架,里面盘着一条巨大的虫子……
“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可爱,你还记得他总粘着你,甚至把父皇赏他的宝刀……他最喜欢的礼物送给你吗?你怎么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