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哗然,谁也弄不清楚苏锦翎到底在说什么,却有几个略有见识的,立即趁机展现自己的“才华”。
混乱中,那辆车的锦帘似是不动声色的抖动了一下。
自苏锦翎出现,宇文玄逸就知道一切都瞒不下去了,而且……锦翎,你破釜沉舟,不惜一切的说出这个秘密,是想让父皇阻止我吗?
他不由苦笑,扳住她的肩,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锦翎,人的寿命有很长,不过舍了十年,而我还能陪你几十年,可若不舍……我害怕自己一个人……”
“我不要!”她泪如雨下,紧紧抱住他:“玄逸,我求你……”
“你是想我只舍了这十年,还是想我跟你‘走’……”
这个“走”字,极是意味深长。
“你知道,你拦不住我的……”
苏锦翎呆呆的望住他……即便是谈到生死,他依然是笑着的,那双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深不见底,倒映的只是她的影子……
她忽然推开他,扑到那辆车下,跪倒在地:“皇上,求您下旨,令清宁王……”
那暗花的锦帘忽的一颤,竟好像有急雨打在上面,又有几点鲜红飘出帘外,点染了她的碧色罗裙。
紧接着里面传出惊呼:“皇上……”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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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九年七月初七,上欲巡幸肃剌,突发疾病,中途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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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一,宇文玄朗嫡长女满月。
因皇上病重,于是原有的满月宴已计划取消,而皇上心疼儿子和孙女,不仅送上贺礼,还下旨至各府,令皇子们带上家眷儿女同至尚源宫庆贺。
皇上年纪大了,此番又病着,似是感觉时日无多,所以格外重视亲情,令众人倍感唏嘘。
席间也算热闹。各府暂时放下芥蒂,慢聊陈年往事,闲话里短家常。恩怨似是在谈笑间灰飞烟灭,然而因了皇上这一病,亦不免让人有世事空茫之感。
苏锦翎只觉宇文玄朗不时向她示意,似有话说,于是酒过三巡后,便借更衣离席。
临走时,不忘看向宇文玄逸,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
宇文玄逸会意一笑。
自被她从随扈路上追回,苏锦翎便把他看得死死的,恨不能将他捆在身上随身携带。
而今终可以敞开心扉,终不用再彼此“算计”,他心里重又恢复了安然与甜蜜,可是……
苏锦翎自觉威胁成功,便朝怡然亭方向而去,却仍频频回头,然后对上宇文玄逸的笑意微微……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每当他这般宠溺的看着她时,她依然会脸红心跳。
宇文玄逸见她渐渐走得远了,方回了头,却觉一双目光正冷冷的注视着他。
他唇角勾笑,长指拈起碧玉酒盅,送至唇边……
动作看似是不经意的风雅逍遥,然而却已在流过指间的一瞬与那双冷锐的眸子有了一个不为人察觉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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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煜王谋害皇上?”苏锦翎大惊失色:“还是在玄逸的主使之下?”
这怎么可能?
就算是要进行谋害,亦是设计彼此,而宇文玄逸已是退出太子之位的争夺……难道是宇文玄苍迫不及待的想要登基?可是依他现在的实力,完全可无后顾之忧,玄逸又有什么理由帮他?莫非皇上另有打算?莫非宇文玄晟……莫非宇文玄缇……
她脑子一团乱,不过她的确发现,此番席间,宇文玄逸和宇文玄苍虽并无交流,可是莫名觉得二人之间似是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默契……
她越想越觉恐怖。
隔林遥望,那二人依然浅斟慢酌,经了枝叶的筛影,均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宇文玄朗眉心紧蹙:“这事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而且这是弑君谋父的大罪!”
“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把这罪名扣到他们头上?你……”
“怎是我想?父皇近年来虽然龙体欠佳,可是这回突发吐血之症……”
苏锦翎很想反驳他,因为早在六年前,她就知道皇上患有重症,必须每年亲自前往肃剌,由霍隐医治……
霍隐……
心中忽的灵光一闪,却被宇文玄朗打断:“御医私下里跟我说,父皇是因为服了蚕丝子,又薰了夜芸香才导致急症发作……”
对上苏锦翎的疑虑,沉眉道:“父皇所服的汤药中一直有蚕丝子,是强身健体,补气补血之物,而夜芸香则有安眠功效,若分开使用有益无害,可若是掺在一起……轻者,令人气虚体弱,重者……”
“可你凭什么说这件事与他二人有关?况御医既是已知真相,为何不对皇上言明,而要同你讲?”
“夜芸香,产自西域,天昊少有人识……是我寻来给四哥的……”
什么?苏锦翎不可置信的看他。
他一拳砸在亭柱上:“而夜芸香与蚕丝子合起来的功效,尤其是夜芸香掺在其他香料里极难被辨别出来的特性是一个高人告诉四哥的。那位高人是清宁王的座上宾,叫叶意钦……”
什么?苏锦翎跌坐在椅子上,只觉一切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至于御医为何要同我讲这个真相,我想你明白的……”
是,她明白。
看来现在已经有许多人选择了宇文玄苍,不管他们是否知道此事是他所为。不直接向他献媚而是选择了宇文玄朗,是因为宇文玄朗是他最亲近的人,告诉玄朗,再由玄朗转告他,既不张扬,又不惹他人猜忌,再表达了自己心之所向,可谓一举多得。只是皇上尚在,他们就已为自己谋划了后路……苏锦翎不禁为宇文容昼感到悲凉。
这就是朝廷,没有永远的感情,没有永远的追随,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
只是宇文玄逸,他为什么……
“锦翎,我觉得四哥最近有些怪……”宇文玄朗望着枝叶那端的雪色人影,眸光深邃:“他经常会在密室待上好久……”
“密室?”
“对。四哥有个密室,确切的说应该是地牢,专门用来关押那些连朝廷都抓捕不到的人物。他以前是每月去一次,现在几乎天天要走一趟。前几日,我曾趁他不在的时候进去过,可是……”他拧紧了眉,不复往日的明朗:“以前我也经常去,从无阻拦,然而现在……”
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我曾问起过他,可是四哥……史无前例的对我动了怒,那目光竟似要杀人一般。后来,我好容易灌醉了一位相熟的狱卒,方知地牢里关了位‘要人’,不过从无受刑,四哥甚至对他相当礼遇,每天都是去看他。只不过二人相处并不愉快,四哥似是也有杀他之心,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动手……”
宇文玄朗眉心紧拧,眸色深不见底:“四哥极少有忌惮之事,当年哪怕已知父皇会愤怒,会惩治他,还是杀了那些曾经立功后来却贪墨的官员。而在这世上唯一能让他生出忌惮之心,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出了一丝差错便可能伤其分毫的人……便是你……”
苏锦翎眸光微闪,那道逝去的灵光骤然重现……
“锦翎,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么多年里,但凡能让四哥与清宁王联手的一切事宜皆是与你有关……”
苏锦翎的心跳开始加剧。
会是那个人吗?叶意钦曾说,她身上的蛊毒,只有施蛊者方能解……莫非段戾扬借此要挟他们,以皇上的性命来交换解蛊的秘方?他那么想得到这个皇位,届时自是怨恨全消,可是……
“可若是为了你,让他二人担负弑君谋父之罪,将来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子,均是难掩悠悠众口。且民可载舟,亦可覆舟。有了这个罪名,即便是千秋功业,也不过成了粉饰太平的借口。你……”
“我想见见那个人!”
宇文玄朗正说服苏锦翎劝那二人罢手,听闻此言,不觉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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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病愈发严重,听宫中传出的消息是数度昏迷,几次濒死,全是靠太医院的人全力救治,方脱离险境,现在却只能用人参吊着,勉力维持性命。
然而即便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刻,依然没有敲定太子人选,甚至提也不提。
众皆愕然,皇上是病糊涂了还是另有打算?若是还不肯立太子,万一大去,朝廷岂不是要乱作一团?大臣也屡有上书,可皇上就是不开口,还杖责了几人。
也是,这一旦恳求皇上册立太子,也就等于认定了皇上大限将至。而哪个人愿意死呢?愿意看着一群人眼巴巴的守着自己就等着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呢?
只可惜了景元帝一世英名,临了却顽固至此。
于是各方的拥护者只得暗地提起精神,握紧兵器,预防对手来袭,亦时不时的上演几场暗杀,随时随地的准备拥护自己认定的主子上位。
一时间,迈入秋季的帝京风声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