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你是怎么了?”
云梦斋内,宇文玄铮踱来踱去,蓦地停住脚步,看向那坐在书案边的人。
刚刚他来到暖玉生香阁,竟发现苏锦翎昏睡在门口,而听秋娥的闪烁其词,方知他那人见人爱的六哥正在停云苑“开桃花”。
他赶去时,正见那个叫什么可心的女子恍若脚下一绊,恰恰跌到六哥怀里……那女子的模样乍一看去竟和苏锦翎有些相像,就连着装打扮亦是苏锦翎的风格……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他已经出离愤怒了,若宇文玄逸不是他一直敬仰的六哥,他早就……
他把最珍贵的宝贝交给了他,原本以为他会细心呵护,却不想……
一想到苏锦翎那张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心就一阵阵的抽紧。
“六哥,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了,只不过我看到她的样子……”宇文玄铮攥紧了拳:“那一刻,我只觉我好像看到了瑜妃娘娘……”
即将挨近唇边的玛瑙酒盅忽的一滞,仿佛有一道电闪划过心间……一直静默的宇文玄逸蓦然站起。
“你要上哪去?”宇文玄铮一把抓住他,语气不无讥讽:“你看她病了?所以嫌弃她了?要去找那些女人?”
宇文玄逸大怒,强忍头痛,一手挥开他。
宇文玄铮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形,却仍是碰落了架上的五彩冰梅蝶纹瓷瓶。
一声脆响后,瓷片碎了一地。
福禄寿喜匆忙跑了进来,见二人正怒目相对,剑拔弩张,顿时吓得说不出半句,而后得了一句“出去!”方如获大赦,耗子一般的逃了。
宇文玄逸一手扶住案角,努力站稳,一手支额,艰难的闭上眼。
他虽非海量,也张弛有度,只除了那次……新婚时,因为她一心只想离开他,他苦闷不堪,结果不小心醉倒在摘星亭。那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醉酒,这么多年来,他再未醉过。
当日,她衣不解带,细心照顾,可是今天呢?
“与其在这里指责我,不如去问她,问她到底想怎样?”
殷红的唇瓣轻颤,抖落无尽的苦痛。
宇文玄铮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宇文玄逸今日要他过来,原本是说苏锦翎最近心情不好,怕是只有他这个活宝才能令她开心,结果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刚刚气急,口不择言,然而他也听福禄寿喜说原来那群女人是苏锦翎拜托瑞王妃找来的。
苏锦翎是怎么了?她那么喜欢六哥,怎么会想着把六哥往别的女人身边推?而六哥也是那么的爱她,她这样自作主张,就不怕六哥会伤心吗?
可是他又不好去责备苏锦翎,她今天的样子……说句不好听的,好像只比死人多口气。
这两个人,怎么会弄到今天这种地步?六哥定是无计可施了,才找了他,可是连清宁王都一筹莫展,他又能有什么锦囊妙计?
他叹了口气,上前扶住宇文玄逸。
认识六哥这么久,他还是头回见到如此虚弱无力的清宁王。还记得苏锦翎被奉仙教掳走时,六哥数日不眠不休,依然精神抖擞,头脑清晰,可是现在,他仿佛纸人般靠在自己身上,口里喃喃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扶他躺在床上,正要去给他倒杯茶,袖子却被他拉住。
宇文玄铮只得俯下身子,但听他极微弱的重复着:“帮我问问她到底怎么了?帮我问问……”
气息终于渐弱渐息。
六哥睡着了……
即便是睡着,眉心依旧紧蹙着,微翘的唇角仿佛也挑着一抹忧郁。
苏锦翎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六哥?
她一向是这样子,有了什么事也不说,现在六哥也被她影响了,弄得他现在一头雾水,到现在也没搞清楚二人到底是怎么了。
六哥对她有情,简直视她如命,否则也不能借酒消愁,魂不守舍;她对六哥有意,亦是情深不渝,否则也不能伤心欲绝。
彼此相爱至深,却又彼此折磨至苦,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其实他倒有一个法子,想必六哥早就想到了,只是禁术无论如何都难免对身体有损,何况苏锦翎本就体弱,六哥又怎会拿她冒险?
他叹了口气,将床头的锦被抖开盖在六哥身上。
那个沉醉的人眉心微展,唇角翘了翘,游出一声叹息:“锦翎……”
走出云梦斋,但见对面的暖玉生香阁已然熄了灯。
今夜弦月当空,星光极好,却好像有看不见的乌云飘过,罩在了这个原本幸福安然的府邸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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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月,星光极好。
宇文玄逸奔跑在细石子路上。
他惊异的发现,自己的身影变得小小的,仿若幼儿,无论他怎样努力,速度都慢得可怕,而且……他为什么要奔跑呢?他要去哪?
一不留神,两只脚不知怎么绊在了一起,狠狠跌了一跤。
嘴一咧,就要哭出声,却急忙抿紧嘴唇。
他不能哭,哭就被人发现了,母妃就要跟着倒霉了……
对,他想起来了,他要找母妃,他不要再待在合欢宫。宇文玄缇总欺负他,在他身上刻下无数伤痕,还不让他告诉别人。如妃即便知道,也装作看不见,还时不时的怂恿儿子拿他练功。
他努力爬起,顾不得还在流血的伤口和数不清的疼痛,迈开小腿,继续向那被翠竹环绕的秋阑宫奔去。
母妃,别再送走逸儿,逸儿再也不要离开你……
远处,有荧荧的灯火在枝叶间忽隐忽现。
他心情激动,加快脚步,飞也似的跑进秋阑宫。
宫里怎么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母妃一向睡得晚,所以不该如此安静。
他转了好几个房间,从母妃最喜欢的听风小筑到抚琴的翠玉轩,最后奔向寝殿……
好像有奇怪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哭,又像是极力忍住疼痛。
人声渐起,有人低声唤着“娘娘”,带着哭腔,有人喝令“闭嘴”,却是透着颤音。
母妃……
他心里发慌,急忙跑进去……
落地的湖蓝弹珠纱帐仿佛被风鼓动,如波起伏,隐约可见有人在里面翻滚,发出压抑的说不出是低吼还是呻吟的轻响。
“母妃……”他失声叫道。
候在帐外的宫女齐齐回了头,见了他,齐齐惊叫:“殿下……”
与此同时,他仿佛听到“噗”一声怪响,好像是利剪划破了丝绸,湖蓝弹珠纱帐猛的一颤,霎时开出了一朵巨大的牡丹……鲜红,刺目,好像绽放的烟花……
那红色还在往下滑,蜿蜒又狰狞……
床幔骤然划开,露出母妃惨白惊惶的脸,唇角兀自挂着一线血痕:“逸儿……”
她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带着无限疲惫,他看到有细小的白色的东西从她沾了血的指缝间爬出……是虫子。
他震惊得已经忘了应声,只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诡异。
忽然,颈间一沉,整个人霎时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仍是在秋阑宫。
他对着满室的阳光发了会呆,急忙跳下床,奔向寝殿。
母妃正一身清爽的坐在鎏金的妆台边,沐着晨光,仿若仙子。
他却越过母妃望向那落地的床幔……
依然是湖蓝弹珠纱帐,其上却多了几朵鲜红的牡丹花……绣工精美,惟妙惟肖。
目光在触及牡丹的瞬间一滞……
“逸儿……”母妃在轻声唤他。
他走向瑜妃,然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艳丽的牡丹花:“母妃,昨夜……”
“逸儿,你昨夜是怎么了?在合欢宫待得好好的,却忽然跑到这来,还累得晕了过去,母妃只得留你住了一晚。一会让绿珠送你回去吧,就说是母妃做了好吃的豆沙糕,特意叫了你来,结果你吃多了,坏了肚子……”
“母妃,”他摇着瑜妃的手臂,指着床帐:“你是不是病了?我昨天看到……”
“逸儿!”瑜妃低喝。
他不禁哆嗦一下,对上瑜妃的愤怒……他从未见过如此辞严色厉的母妃。
却见瑜妃笑了,笑得慈爱,又有点无奈:“逸儿是不是做了噩梦?”
她摸着儿子的头,语气轻轻:“既是噩梦,应该忘掉才是,否则,人怎么会开心呢?”
母妃的手温和又柔软,仿佛阳光照在身上般温暖而舒适。
他不觉打了个呵欠,然后看到母妃的脸仿佛迷离在晨光之后,声音也带着催眠的色彩,她在说:“忘了吧,忘了就开心了……”
他好像做了个梦,一个极简短的梦,梦醒后见母妃微笑着看他,还卷起他的袖管,给他臂上的伤口换药。
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一时想不起来,而且只要动一动心思,就头痛得要命。
他不由自主的望向那湖蓝弹珠纱帐,惊见那纱帐不知何时换做茜红的缣丝帐,上面正铺着一片暗色,有细小的白色虫子密布其上,不停蠕动……
“锦翎……”
他正要向帐子冲去,手却是被人握住。
莫名的,面前的人已换做苏锦翎,正笑着看他,可是那笑意是那么凄绝,那么无奈,还带着几分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