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摊开双手,仔细看着:“原来我没有了太子的名号,果真什么也不是,这些日子,我总算明白了……”
在她面对危险的时候,他无能为力,在她绞尽脑汁的时候,他束手无策,在她成功的解决了威胁的时候,他却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果真,无用。而她……
他一直以为她是柔弱的,就像现在,即便身形有变,依然弱不禁风,可是她却有一颗坚定、执着而聪慧的心。
他以前只是略有所感,可是最近,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于是他发现,即便她近在眼前,他与她的距离却是愈发遥远,终会遥不可见。
他,注定与她无缘……
“留在这,至少还能让我存有一丝幻想……”
“你当真要成为他们谋反的借口?”
“我不知道,或许我活不到那日吧……”
“太子殿下,”她站起身,认真的望住宇文玄晟:“若是我能离开,希望殿下能同我一起走。虽然太子的名号……不过一定会让殿下过上平静安逸的日子。太子妃没有因为殿下而获罪,说明皇上还顾念这份父子亲情,她现在正在夏丞相的府中,等着太子归来。而那位叫江锦的美人,给殿下诞下了一位郡主,已是会指着你的衣袍叫‘爹爹’,还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不过终有一天会回来,会给她取名字。小郡主那一双眼睛生得简直和殿下一模一样,殿下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吗?”
宇文玄晟忽的眼底一烫,急忙一笑,别开目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苏锦翎亦知不能勉强,毕竟面对物是人非,风光不在,对于曾经高高在上的人是一种折磨,而眼下虽然没有自由,只顶着个空头衔,却也可多一分幻想,可若是到了那日……
她望向天空。
头顶的一方蔚蓝一碧如洗,是独属于秋天的清透。
快一个月了……
玄逸,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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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逸坐在云梦斋中,对着手中的一张纸出神。
书案上亦散落着数张白纸,与他手中的纸画着相同的图案。
那是一个圆圈,边缘平均缀着十一颗好似两支燕尾飞镖拼作的雪花般的图案并一个圆,自中心又分出一条线,直指那个圆。
他觉得这上面画的应该是个日晷,一个只有时辰的日晷。
锦翎,你是想告诉我救你的最佳时间吗?可这到底是什么时候?
那日在云霓坊,他端起茶杯的瞬间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幽香,虽然极轻极淡,但是他已然可以断定苏锦翎就在这里,就在那绢绘屏风之后。
他几乎要飞身而去。
可是他知道,他只要有一丝异动,她的性命就危在旦夕。
他不敢下这个赌注。
他也知既然奉仙教的人有所准备,就敢保证他无法带走苏锦翎。
他只能坐在那,感受她的气息,描摹她的分毫。
他心急如焚,却不得不不动声色。
只是他没忘了告诉她,他想她,他后悔同她吵架,他的心里只有她,要她相信他,他一定会救她回来……
于是她寄来了这个东西。
唇角不觉衔上一丝久违的笑意。
锦翎,那里一定壁垒森严吧,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打开荷包,里面是十六片美人面花瓣。
还记得那个为了救宇文玄苍结果上了宇文玄缇的当而误入天牢的苏锦翎,亦记得因为皇嗣遇害而莫名蒙冤险些丧命的苏锦翎,更记得经常因了他的捉弄而无计可施的苏锦翎……
笑意愈深……
他的锦翎,果真长大了……
移目纸上。
纸是长方的,这个小圆到底应该在哪个方向?不同的方向即是不同的时间。如果这半条线代表的是影子,那么不是卯时便是酉时,不是子时便是午时,还有这些“雪花”……
锦翎,你是说救你最好的时间是冬季吗?
他叹了口气。
可是冬季太漫长了,我已等不及了,没有你的日子,我好像丢了一半的自己,只有你回来,我才是完整的一个人。
有桂花的甜香正飘进窗棂。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
去年的八月,他与她恰好来到桂州。
那里是桂花的天下,他们躺在桂花树下,看着细碎的花朵如霰飘落。
身下是桂花铺就的花毯,身上是桂花织就的花被,而那些小花又缀在她铺开的发间,是那样美。
她说要看星星,他便带着她飞上枝头。
细小的花朵如雪飘卷,花香绕身。
俩人肩并肩的望着星空,没有一句言语,只有虫声衔着花瓣翻落在耳畔。
那一夜,星空浩瀚,万籁空幽,杳渺的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片乐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这一切,仿佛自开天辟地便是如此,而且还将继续延续,直到天地的尽头……
不知不觉的,他已移步门外,望向那浩渺星空。
锦翎,你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担心我无法解开你的心意?
回想那日,她藏身暗处,一边忍受威胁,一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那种相见而不能相亲的痛楚是她的,亦是他的,每每思及,都像刀片一样划在心上。
闭了眼,睁开之际,眼前有残留的氤氲。
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的怔住,眼睛飞速的眨了几下,旋即展开手中的纸……
雪花……星光……莫非指的就是夜晚?
那么这个圆圈应该就是月亮……圆月。
月在高空,圆圈应在上方……难道是说这个时间正是夜间的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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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片略显荒凉的原野,当然,或许只是因为夜晚的缘故。
月亮很圆,当空高悬,本想倾情播撒银辉,怎奈浮云时不时的遮住玉轮,于是地上的树影便深深浅浅,交替明暗。
若是有心,会发现每当云层遮月之际,便有粉末从天而降。
那粉末极细,就像空气里的微尘,轻轻的落在地上,极难看出。
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息,那是腐肉的味道。
不过没有人会怀疑,因为西边就是乱葬岗,有风吹来,自是臭味难挡。
一切是那样的静,静得只有虫声呢喃,却仅叫了两声就偃旗息鼓,生怕打破了这种静寂,唯剩草叶窸窣,在风过时斜着半枯的身子抖成一片。
静,却令人不安,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关注着,关注着究竟是谁能打破这死一样的沉闷。
树影几番明暗后,东南方向便刮来一阵风。
很奇怪的风,因为今夜正有风西来,而那股风又只在原地打了个转……
可是未及那个转打得如何圆润,就听一声破空之响,极轻,却极快的划破了静寂,直向那股风刺去。
仿佛听到一声吃痛的闷哼,转瞬一切恢复平静。
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然而就在那声响消失之地,忽的窜过一道光。
那光极淡,星星点点,然而依然可供目力所见。
于是破空声又起……
这回是一声闷响,空旷的草地上顿时现出一个人,胸口插着根箭,已是没了气息。
不待惊异,四围已是有无数的旋风拔地而起,带动绿光星星点点,粼粼幽幽。
未及绿光消逝,早有一团东西兜头盖下。
竟又是粉末。
于是奇景出现,明暗交替的月光下,竟有无数虚空的闪着粼粼碎光的人影在飞速移动。
人影大概发现了彼此的怪异,不觉惊叫,随后散出信号,急要撤走。
然而怎会给他们逃离的机会?
树丛里,长草间,浮土下忽的跃出无数黑衣人,霎时化作无数道黑影,直奔碎光而去。
他们或许比不过那些人影会隐形遁迹,但武功绝对比他们高强,几道寒光过后,地上多出不少横七竖八的死尸。
那些人影的惊叫已惊动了同伴,有暗流无形滚来,却是被早已铺好的磷粉泄了踪迹,紧接着又是劈头扣了一身。腿脚慢的当即被一剑封喉,腿脚快的跑出老远,却于那碎光骤然燃作火焰之际惨叫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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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浑身被烧得只剩几块布片满头焦糊的人匆匆赶往园中,正见卢逍,当即跪倒:“圣使,有人攻入总坛,请速禀宗主……”
卢逍抬眼望了望天空。
八月十五,已近子时,段戾扬正不知躲在什么地方冲击他的第八层神功。此刻,功力尽失,然而若修炼成功,功力定会上升一层。
当然,以他现在的功力世间已是少有人敌,关键是练习这种功,一旦过了第三层就需以蛊虫催动,否则极难继续修为,而后便被蛊虫控制,即便是你不想升级,每至月圆之夜,也不得不忍受噬心之痛,被迫提升。而这时,蛊虫的胃口也愈发庞大,他好容易提升的功力便被蛊虫所用,所以段戾扬已是忍受了二十几年,依然只停留在第七层。
卢逍牵牵唇角,清宁王还真会挑时间呢,只不过他又是如何得知这个机密的呢?
他想到一个人,不禁轻叹,看来络耶的咒语果真没有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