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明明记得,为了以防万一,那帕子用过之后,她就交给了夏柳,按事先交代的烧了,如今怎么会在他手里?
————————————————————
相比于先前的混乱,眼下那几个人静得可怕。
众人只见溪夫人披头散发,呆若木鸡,清宁王则对她细心体贴,关怀备至,甚至拈着帕子意图为夫人拭泪,而清宁王妃始终定定的站着,不发一言。
有人全然不懂,有人半懂不懂,有人貌似了然,只有宇文玄苍默默的扫了那几个人一眼,唇角衔上一抹冷笑。
沉寂中忽然爆出一声凄厉:“王爷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
众人皆是混沌。
溪夫人刚才不还说清宁王妃害了公子还要谋害她,这会怎么突然恳求饶命?莫非听说孩子夭折于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导致精神失常?
宇文玄逸刚要发话,却见苏锦翎疾步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隐在笑意中的怒色渐渐熄灭,只见他握住苏锦翎手,似要说什么,终只叹了口气。
溪夫人被人搀扶下去,片刻后,御医抱着一个襁褓出来。
竟是小公子。
他还活着……
————————————————————
夜深人静,宇文玄逸走进暖玉生香阁,对着那个在镜前梳头的身影看了半天,方走过去,接了她手中的梳子,缓缓梳理那柔顺的长发。只梳了两下,便停了手,环住她,轻轻吻了吻她的发心:“今天好聪明……”
苏锦翎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
他委屈道:“我怎么了?”
“你既是早知道她的帕子上染了毒为什么不制止?”
“我若制止了她这戏还怎么唱下去?若是不让她唱个尽兴她定是憋得慌,定是又要想方设法零打碎敲的折腾你,不如让她好好消停一阵子。若是她真的明白事理,就该彻底的安静下来。今日众目睽睽,将来果真再有什么事,他们也知怨不到你头上……”
“今天闹成这样,也不知会被人拿出去怎么讲?”
“他们不怕五十步笑百步,咱们怕什么?”
“话说回来,你就那么相信我?不怕我有朝一日也会害人?”
“你当然会害人,不过你只会害我一个。”
见她面露疑色,他便牵过她的手引下去:“你现在害得我很难受……”
脸顿时热得通红,当即抽回手,却被他抱住:“锦翎,我现在很矛盾。我希望咱们能有个孩子,可你若是怀孕了我就再也碰不得你,我会很难过。而且我觉得你一旦有了孩子,就不会把我放在心里了。今天我见你逗着信儿时那么开心,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心底软软的,嘴上却不饶人:“你怎么还和小孩子吃醋呢?那可是你的骨血。”
“若不是因为他……你今天会心软吗?”
她沉默片刻:“今天我让映波帮我绣条一模一样的帕子时,的确是很想揭穿她的,可若是那样,她可能真的就翻不了身了。有这样一个戴罪的母亲,对信儿的前途也不利,而且将来信儿长大了,他是会痛恨自己的母亲还是会埋怨我的无情?他毕竟是个小孩子,是离不得娘的,我就是对他再好,怕也不如溪夫人真正的疼他……”
“她若是心疼孩子,就不会拿他来陷害你。那百金散若是真碰到了金莲花香,信儿的命已经没了……”
“你和御医串通一气,可是把她吓坏了。其实她也是想藉此为信儿拼个好前程,毕竟嫡庶有别。今天看她哭得那样伤心,我就想起我娘和我……”
怀抱蓦地紧了紧。
她贴在他胸口,强忍住眼泪:“还有瑜妃娘娘,当时她将你交由如妃抚养,可知她心里……”
“别说了。”他使劲的抱抱她,吻了吻她的鬓角。
“我并不是不恨她,只不过今日之事倒是咱们算计了她……”
“她若是心无邪念,怎会遭人算计?她还当真以为绮春阁里都是她的人了?也不看看谁才是一家之主!”
“你这人,做了坏事还这么理直气壮。”
“我怎么觉得我这倒是功德一件呢?娘子,你是不是应该奖赏一下夫君呢?”
不由分说的横抱起她,放到床上,随手拂落了帘帐。
————————————————————
天色未明,宇文玄逸轻手轻脚的下了床,取下备在架上的衣袍。
自苏锦翎嫁入王府,他便再不用婢女服侍,只福禄寿喜贴身伺候。可福禄寿喜虽是太监,他现在也不愿其随便出入暖玉生香阁,所以每每都是自己着装准备去上早朝。
帘幔轻划,苏锦翎只着了细纱寝衣,接过他手中的长袍。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不多睡会?”又附在她耳边:“昨晚折腾了那么久,还不累?是不是嫌我不够卖力?”
她瞪了他一眼,手却不停歇的替他穿戴。
他看着她笨拙又细心的小手,心下一片温软。轻抬了手臂,任她忙碌。
将冰蓝的丝绦在他腰间系好,环住那窄腰,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内里传出的有力的心跳,轻声道:“早点回来。”
他很低的应了一声:“你再睡一会,待醒来的时候我便回来了。”
“嗯。”她点了点头,却没有放开他。
他笑了,使劲抱了抱她:“你再这样,我就不去了。”
她终是松了手,被他放回到床上。
吻了吻她委屈的唇角:“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笑意,忽然发现他还没有离开,她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
徐若溪的确老实了许多,甚至学会了每日里晨昏定省,如果苏锦翎起床稍晚,她就带着婢女抱着孩子规规矩矩的立在暖玉生香阁外等候,低眉顺眼,极是谦恭。
“王妃,你可别被她眼前的乖巧给迷惑了。俗话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她这般做作,还不是想在王爷眼前晃?”
秋娥卸了她发髻上的碧玉七宝玲珑簪,一头秀发便如云流散。
纵使秋娥不说,苏锦翎也不会对徐若溪掉以轻心,仅凭二人的身份,便注定她们根本不可能同心连忾。她虽无害人之心,也不想总被他人陷害。
而徐若溪最近所做确实挑不出毛病,只是让人心里不舒服而已。
比如因为自己没有喝她亲手煲的羹汤她就在暖玉生香阁外跪了大半夜,被强行送回绮春阁后又哭到天亮,第二日就病倒了,结果弄得府里颇有微词,都说王妃得理不饶人,胸怀不够大度。
再比如抱着孩子守在院子里,恰在她能看到的范围内,一旦宇文玄逸回府就迎上前去,说信儿想念父王,特意在此迎候。
宇文玄逸一向喜欢孩子,何况还是自己的骨肉?于是抱过来逗弄一番,引得信儿咯咯直笑。徐若溪的脸上也少有的露出没有算计的笑容,极是动人。
夕阳将这三道影子拉得很长,看上去是那么温暖和谐,让人觉得哪怕望上一眼都会打破这份幸福,而她仿佛只是一个看客,游离在这一幕温馨之外。
更或者以信儿病了或不肯入睡为借口,请宇文玄逸去绮春阁或抱着孩子来到暖玉生香阁。
说来也怪,孩子只要落在他怀里,就乖得不得了,徐若溪便似是闲闲的跟宇文玄逸将信儿今日都做了怎样的趣事娓娓道来。
不过一个小孩子,会有怎样的壮举?然而即便是平凡的孩子在父母眼中亦是与众不同,即便是再普通不过的举动亦给父母带来无限惊喜。
她看着他笑得慈爱又温润,看着徐若溪的一边在灯下做着针线,一边目光柔柔的望住那对父子。
如此宁静,如此祥和,可这一切,与她无关。
就仿若那袍子上细密的针脚,一下一下的戳在她的心上,没有流血,却是刺痛连绵。
她是真的嫉妒了,然而又能怎样?最近发生的一切一层层的压在她心上,她不止一次的感到自己似乎才是多出来的那个。
屏住呼吸,沉入水中,看着水面花瓣轻移,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世界。
门声轻响。
她知道是他回来了。
又坚持了一会,方浮出水面,取了浴巾,擦干身上的水珠。
走出屏风时,正见宇文玄逸穿着那袭崭新的夹纱长袍,面上满是喜色。
她的眉心不动声色的一紧,若无其事的坐在绣墩上:“衣服可是合身?”
“岂是合身?每一丝每一毫都是那么的合心合意。”他接过巾子,仔细替她擦拭头发。
“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么可心的袍子?”她随意挑了支珠钗把玩。
“自是我最亲近的人,自是把我的每一点每一滴都记在心里的人……”他俯下身子,深深吸了口气:“真香。”
“是吗?”她偏头躲开了他,站起身:“衣服是溪夫人送来的,是她亲手做的……”
她没有看宇文玄逸的脸色,自顾自的上了床,背对他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