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头……
他就在林边立着。
虽然她已走出很远,依然知道他的目光始终笼在她身上,就像曾经的无数个日子里,他就站在光与暗的边缘,默默的关注着她。她甚至可以想象那眸底的暖暖春意,甚至可以想象他看到她的回眸,唇角正融开一片温软。
忽然想立刻飞奔到他身边,跟他说一句她早已想说的话,而他们现在的距离太过遥远,遥远得让她害怕。
她忙忙的环顾四周,折了枝台阁绿萼就往回跑去。
“怎么只这一会就回来了?这枝……是最美的?”
他看着她的气喘吁吁,看着她眼底闪动的晶莹,看着她的欲言又止,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唇角一勾,无限温软。
抬指替她掸去发上的清雪:“刚刚看你在梅林中,忽的想起去岁时我曾说过要为你画上一幅的,可惜今年怕要错过了。改日我让人将这里的梅花移几株到暖玉生香阁外,这样到了明年冬天便不会忘了。你说可好?”
她立刻点点头,一瞬不瞬的看他。
他笑了,灯光辉映的眼底是满满的宠溺。
仿似永远也看不够的端详她,而后握住她那已没了掌纹的手,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鬓角……
她立刻惊慌的推开他,要掩起那缕白发。
他却拉下她的手,再次将吻印上那缕银白……
————————————————————
“我今晚……想留在这。”
送她回了暖玉生香阁,他立在光影中,对她说了这样一句。
她垂了眸子,只看着墙上花影摇曳:“你伤势未愈……”
“平时不论,今天,是咱们成亲一年的日子……”
她不再说话,服侍他解了风麾。想了想,又红着脸帮他去了衣袍,然后自己跑到床上躺着去了。
他笑了,熄了灯,尽量轻的躺在她身边。
过了一会,感觉她转过身来,靠近他,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的抱住他。
“锦翎……”
“压痛你了?”她立刻紧张道。
哑然失笑:“我还没那么脆弱,我是想说,我现在是冷的,不能给你取暖了。”
她却靠得更近了些,轻声道:“我是暖的……”
————————————————————
“锦翎,”他的指轻轻的抚摸她耳畔的柔嫩:“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
“你要上哪去?”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我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手紧张的揪着他的衣襟:“王爷今天很怪,总说一些奇怪的话。”
“可能是病中多思吧。”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累了一天,睡吧。”
她果真是累了,更是因为有他在身边,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竟很快睡着了。
他却睡不着。
宇文玄缇秘密回京,先是暗杀宇文玄苍,而后设计他,现在又躲在不知名的地方,如同一条隐藏在地穴的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喷射毒液。而无论对于他还是对于宇文玄苍,苏锦翎都是一个绝对可以用来威胁他们的武器,可是依他现在的样子,根本保护不了她。而且,他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去办,万一他……
他丝毫不担心她是否会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也不担心她是否会善待徐若溪肚里的孩子,他只担心……
当她拿着花枝急急向他跑来时,他便知,他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这一天他本已盼了好久,可是……
“玄逸,你别死,我这就带你下山,求你别死……”
身边的人忽然大哭起来,翻身坐起,撕扯着虚无的东西,往他身上裹。
他一惊,急忙唤她的名字,可是她好像陷入了很深重的梦魇,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听秋娥说,她经常在夜里大哭大叫,喊的都是他的名字。
“锦翎,”他抱住她,急声道:“我没死,就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她仿佛是醒了,紧紧抱住他的颈子,泪打湿了他的鬓角:“玄逸,别离开我,我害怕……”
他也害怕,害怕若是他真的不在了,她午夜梦回,谁会陪在她的身边?
————————————————————
苏锦翎醒时已是艳阳高照。
宇文玄逸早就走了。
她有些失落的看着身边的空落,忽的长睫一挑……
床头的小几上放着一对并蒂的金桔,上面各画三道墨线,好似人脸。一张笑眯眯,一张横眉怒目,皆在暖阳中调皮的看她。
这是她昨夜百无聊赖之际画在云梦斋的那盆金桔上的,不能不说是很有些怨念的,却是被他发现了。
想象着他看到这对金桔时的惊愕与忍俊不禁,长睫颤了颤,顿如垂柳搅动了一池春水,微波漾漾。
————————————————————
“王妃,这上面的字,要祈福的人亲自写才会灵验……”
清宁王府的停云苑上空正陆续升起孔明灯,或淡黄或橘红的灯在暗蓝的天幕上自北向南的飘着,恍若游动的星辰。
今天是正月十五,清宁王府的嬷嬷丫头们皆赶过来放灯,为来年祈福。
樊映波也备了一盏,也不知有什么秘密,还躲到角落里放去了,此刻盯着那遥遥远去的橘红,脸上少有的散开了一层乌云。
秋娥递给苏锦翎一盏灯,小嘴依然不停歇:“王妃也不必写许多字,只需写上人的名字,然后对着灯默念三遍心愿。上天接了信息,自然就会保护那人……”
秋娥倒提醒了她,她原是个只会写数字的人啊。
她急忙收了笔,看向秋娥。
秋娥吐吐舌头:“奴婢知道,王妃要许的愿自是有许多是奴婢听不得的……”
未及苏锦翎着恼,她已跑到一边,咯咯笑着:“王妃先忙着,奴婢去那边瞧瞧……”
远处,丫头们正嬉闹作一团。
苏锦翎收回目光,重新定在那团淡黄的光上。
提了笔,略一犹豫,仍在上面稳稳写了个字……陆。
他排行为六,六有“顺”之意。她没有别的心愿,惟愿他平安无虞,顺利康健。
灯盏摇摇的去了,掠过梅花含雪的树枝,越过嬉闹的人群,也划过一双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于那眸中映出两点星光,然后飘飘的升上天空,尾随那串灯,向南游去。
“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她急忙回头,方发现宇文玄逸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你没看见?”
他但笑不语。
她忽然有点沮丧:“没看到便算了。”
“锦翎,”他叫住准备离去的她,回了眸,笑道:“谢谢你。”
她怔怔的,看着他独自缓缓的去了。
最近不知怎么了,他的伤恢复迅速,可是俩人之间总像是隔了层什么东西。她几次三番的想要拨开那障碍,却几次三番的遇了他的回避。
他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为什么……
他依然关心她,只是那关心变得淡淡的,是因为人一旦遭遇了特大的灾难所以性情会有所改变吗?
可那灾难偏偏是她带来的。明知他不会因此怪她,可是她的心里依然难免忐忑揣测,尤其是他越发疏离的冷淡。
去岁元宵节,他带着她来到野外,为她燃放了“天地同春”的胜景……
而今,满眼的绚烂化作一条游向天边的隐隐约约的线。它们飞得太远了,再难分清哪一盏才是她的心愿……
远处传来稀疏的鞭炮声,夹杂几朵烟花渲染了头顶的夜空。
光影移动间,积沉在枝干上一冬的寒雪悄然滑落,清清爽爽中隐隐透出春的气息……
————————————————————
阳春三月,风筝满天。
看着杨柳吐绿,桃李竞艳,听着外面孩童的欢声,人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苏锦翎望着天上飘来飘去的风筝,想起当年宇文玄逸借“盲人摸象”的机会帮她取回了琉璃翠镯子,唇边不觉泛起笑意。
就在昨夜,她因为秋娥燃了浓重的安息香而睡得昏沉,却恍惚觉出他来了。
他最近身子大好,连太医亦说伤势痊愈,所以那拥着她的怀抱再次暖意融融。
自周年过后,二人再未如此相处。她不知他因何而来,只迷迷糊糊的感到他抱着她,小心翼翼的吻着她。
他好像说了许多话,声音低低的,低得她根本听不清,只隐隐约约拾得一句“我舍不得你”。
早上醒来时,他已不在。
她兀自怔了半天,只以为他是上朝去了。
回想夜间之事,唇角不时微翘,腮边也一个劲发烫,弄得秋娥不停的打趣她。
二人转至暖玉生香阁,但见新移过来的梅花已然新绿满枝,春意盎然,福禄寿喜却无精打采的坐在树下,托腮仰望天上的风筝。
“平日里比坠儿还活蹦乱跳,今儿是怎么了?”秋娥依然是看见他就忍不住刺上两句。
福禄寿喜不答,只目光呆滞,似梦呓般的吐出一句:“要下雨了……”
“你真是反常啊,这青天白日,连一丝云都没有,哪来的雨?”秋娥瞪了他一眼,扶苏锦翎进门。
苏锦翎本未在意,却忽然脚下一滞:“福禄寿喜,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