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他头回见到一个不知所措的宇文玄苍。
而今,他又在她身边,会不会也这般抱着她,唤着她的名字……
脚步终于无法再故作轻松,他望住天空那团压得最低的缓缓移来的云,只觉那阴沉的浓郁正缓缓渗入心里。
然而却不能停留。现在怕是所有人都知道清宁王妃“失踪”了,正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若真有人好奇得不怕得罪煜王的话,倒霉的只能是苏锦翎。
身影一晃,已是出现在徊云堂门前的台阶上。
果真有人第一时间瞧见了他,立即“关切”道:“王爷,可曾找到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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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下雨了,空气果真憋闷!
方逸云脚步匆匆,呼吸急促,几番停下歇息,却依然觉得憋闷。
在听说清宁王妃“失踪”之际,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宇文玄苍一定和那个贱人在一起!
想到他们卿卿我我,恨不能即刻抓个现行,让那贱人身败名裂。
可如果那样,宇文玄苍一定会恨她的……如果那样,苏锦翎便不会再是清宁王妃,以宇文玄苍的心思,定是会将她安置到一个隐蔽之处,日日宠爱……
不,不行!
于是临时斥退了左右,孤身前往。
可是王府阔大,要往何处寻呢?
不过徐若溪“专程”通知她,说苏锦翎好像“丢”在了凝香园,可是过了这么久,他们还会在那吗?
距离凝香园越来越近,脚步却越来越迟疑。
若是她当真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该怎么办?
停住脚步,望住那道藤蔓攀沿的垂花门。
可既是害怕,为什么还要来到此地?
手中的帕子绞了又绞,忽的折转身来,直奔望春楼而去。
望春楼比邻凝香园,她根本不用费力,就看到那雪衣之人抱着个流彩华服的女子,端端的坐在园中的一块大青石上。
乌云低沉,将眼前一切笼作黑暗,却有闪电交错亮起,于是那双身影便一次又一次的刺入她的眼底。
他低着头,即便看不清他的神色,亦可知他正一瞬不瞬的看着怀中的女子,那目光定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情。
长发披垂,似一道屏障,将那女子牢牢护住,任凭她的目光化刀化剑,亦近不得那女子半分。
那个女子好像睡着了,半天不动一下,只雾紫的宫锦流云纹裙裾时而飞起一角,搭在雪色的袍摆上。
他抬了指,看样子是要将一缕散发掖往她的耳后,然后俯了脸,轻轻一吻……
心重重一痛。
宇文玄苍,你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这般明目张胆,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你是不是就想借此坏了她的名声,全了你的心愿?
雷声轰响。
她看到宇文玄苍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女子,像哄孩子般轻轻的摇着,她仿佛听到他说:“别怕,我在这。我说过,以后但凡雨天,我都会抱着你……”
雨点砸落,有一滴迸入她的眼中,却是牵出了更多的泪珠。
迷蒙中,她看到一个湛蓝的身影匆匆赶来。
是宇文玄朗。
宇文玄朗拼命的要拉宇文玄苍起来,宇文玄苍却岿然不动,只死死护住怀中的人。
雨声灌耳,听不清宇文玄朗说了什么,后来她只见宇文玄苍终于缓缓放开苏锦翎,将她轻轻放在青石上,却久久立在一旁,不肯离去。
宇文玄朗急了,大概许诺会好好照顾苏锦翎。说了好半天,方见宇文玄苍走了。
如墨长发紧紧贴在湿透的袍子上,勾画出一个寂寥苍凉的背影。
宇文玄朗又待了一会,将苏锦翎移到地上,摆了个侧躺的姿势,方急急的去了。
她急忙下了楼,劫了个路过的下人:“快去告诉清宁王,清宁王妃在凝香园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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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宇文玄逸收到一副画。
画轴精美,收在一只同样精美的匣子中。
展开,是一幅荷花图。
若说画得如何精妙倒也不尽然,因为视线完全被画面一角探出墙头的杏花给吸引了。
那杏花粉嫩娇艳,含露欲滴,煞是动人,可见画得极为用心。
一旁的福禄寿喜瞧了半天,忽然挠挠脑袋:“我说怎么这么别扭,荷花是夏天开的,杏花却是春天开的。这是哪个二百五把季节给弄混了?”
宇文玄逸淡淡一笑,收起了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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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了没有?”
宇文玄逸收回覆在苏锦翎额上的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那日,苏锦翎晕倒在煜王府的凝香园,又淋了雨,当夜就发起了高烧,昏迷了两日方才苏醒,然而人却时时对着承尘发呆,就像方才,连他进了门都不知道。
他宁愿相信她的确是被雷声所惊晕倒在凝香园,可是她的失神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此中别有隐情,而那隐情,恰恰是他最不愿面对的。
他自是不会问,她亦不会说,然而两人的心里却顾虑着同一件事,同一个人,于是再次回到了初时的心照不宣。
“太医稍后会过来请脉,不过他说你已无大碍,只需按方服药,过几日便好。我这两日事忙,可能就不能时时来看你了,不过已嘱托福禄寿喜,你若有事,就让他去寻我……”
她长睫一颤:“王爷要上哪去?”
“这个……你暂且不必知道……”
她合了眼:“王爷政务繁忙,要小心身体才是。”
他只“嗯”了一声,就起身离去。
她转了头,看着那冰色身影消失在门口,眼底微涩。
他是在埋怨她吗?因为她见了宇文玄苍?可那根本是个意外,然而她又要如何解释?当时她被点了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醒来后,好像每个人都欲言又止,只秋娥告诉她,她昏迷这两日,宇文玄逸一直在身边看护……
如今他要走了,又不说去哪里,岂非是在怪她?又或许要利用这离开的数日,来免去彼此相见的尴尬……
她不知该如何作想,只知第二日,宇文玄逸当真一天没有出现。夜里,她静静的等了一夜,依然没有见他。
如是三日。
第四日早上,她的脸色便有些阴沉,但是福禄寿喜知道,这绝不是病重未愈的结果。
“王爷每日都惦记着王妃,让小的将王妃的起居小心记录,王爷要查看的呢……”
每天都是这几句!苏锦翎只觉早上喝下的香米粥被郁气拱得在喉咙口一个劲翻滚。
“王妃有什么要话要带给王爷吗?”
“没有!”她干脆利落,连前两日的“让王爷保重身体”都省略了。
言罢起身,却是一阵眩晕,堵在喉间的东西“哇”的吐了出来。
众人顿时惊了,之画却是眼角一跳,掐指算算日子,更是喜上眉梢,一把揪住福禄寿喜:“还不去请何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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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龄泰三指搭在覆了丝帕的皓腕上,拈着花白的胡子诊了片刻,方睁了眼:“王妃乃是旧疾未愈,又连日思虑,心底郁结,夜间必是多梦少眠,以致肠胃失和,不碍事。臣开个方子,细心调养便好……”
之画脸上喜色渐收,皱皱眉,瞥了苏锦翎一眼,附到何龄泰耳边……
何龄泰八字眉一挑,仔细望了望苏锦翎,忽的胡子一颤,却急忙忍住笑意,待之画送他出门后方低低耳语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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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花姑娘要如何怀孕生子?”
之画瞬间石化……
怎么会这样?
王爷与王妃虽偶有矛盾,可也伉俪情深,王爷夜宿暖玉生香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可能……莫非……
“之画姐姐,这是怎么了?唉,多亏姐姐拦住了我,没让我先通知王爷,否则岂不是一场空欢喜?”
福禄寿喜小狗一样凑到正在发呆的之画身边,又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结果被打下,于是讪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王爷与王妃新婚燕尔,有些事是急不来的,况且……”
“福禄寿喜,你见天的跟在王爷身边,有没有觉得王爷有什么异样?”
“异样?”福禄寿喜挠挠脑袋:“我觉得王爷只有见了王妃才会呈现异样……”
脑袋被敲了一下:“我是说……哎呀,我为什么跟你说?反正你这样的小太监也是不能懂的嘛……”
福禄寿喜转转眼珠,立马明白了,不禁笑圆了脸:“莫非姐姐想跟王爷……”
“去你的!”之画当即红了脸,扭身便走。
福禄寿喜急忙跟上:“姐姐有话便说,我虽是个太监,可是有什么事是我不懂的?姐姐若是不同我说,这偌大的王府,姐姐又能去找哪个?”
之画想想也是,手中的帕子紧了紧,终于叫过福禄寿喜,又觑了回廊左右没人,方飞快的说了句。
岂料福禄寿喜惊愕后竟是热泪盈眶,双手合十:“王爷真乃神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