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不翼而飞,这可是大事。
苏穆风立即让那宫女严守口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留在帐中,又叫来值夜的兵士……
其实一路上他一直警醒,昨夜也并未发觉有何异样,其间他是打了个盹,可是……
环顾四周,草浪起伏,绵延远方,碧绿中时有水洼,倒影天光云影。
他一一望去,目光在搜寻一圈后回调,定在顶云而立的一座山峰上。
整片草原,只有那一座山,位于天昊和肃剌的交界,因为山顶终年积雪,被天昊人成为玉雪山,却被肃剌人誉为神山,命名朵雅山。肃剌人但凡有了什么心愿或难以解决的病痛,都会登上山顶许愿。据说,只要能成功到达山顶,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他的目光在那座遥远得好似一顶帽子的山峰,眉心越攒越紧。
他命将士暂留营地,看好那些宫女,不要让她们走失,自己唤了赤兔马,疾奔玉雪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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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势并不陡峭,攀登容易,只是过了山腰,愈见寒冷,细草野花皆不见,白雪却渐生渐长,脚下也开始打滑。
好在他有功夫傍身,也未遭何危险,然而当石块于脚下滚落,半晌听不得回音时,他便会往山下张望,却只见云雾缭绕,心底不禁越揪越紧。
就在他只有几步便可攀上山顶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山顶风大,本就极轻的声音被风扯得破碎,但是依然断续的灌入耳中。
“这山果然灵验,我祈祷你能来这里找我,你便真的来了……”
高高的山顶上,宇文依薇的云霞烟罗绮云裙被风吹得翩然起舞,使她看起来就像一只风中翻飞的蝴蝶,偏偏又站在悬崖边上,只需一步,便可真如蝴蝶一般乘风而去。
“公主小心!”
他疾赶几步,却见她回眸一笑,灿然动人,不由怔住。
“不过也可能这山不灵验,怕我说出去坏了它的名头,于是变出个你来骗我也未可知……”
“公主……”
“你放心,我不会跳下去的。”她淡淡一笑,笑容像白雪一般晶莹剔透:“虽然我的确这么想过……”
深吸一口气,望向飘渺的云际:“我在想,这么多年了,我的心意你难道就一点不知道吗?如果不知道,为什么会躲避我呢?我曾想,会是因为我的身份吗?的确,公主的名头不小,烈王的世子可能算高攀了,可我偏偏是个不得宠的公主,如此苏世子是不是不肯低就呢?我还想,是因为她吗?你始终念念不忘的妹妹,即便她嫁了人……可是就在昨天,我忽然明白了,有些事情,根本没有原因,就像这玉雪山上的雪,自打出现那日就没有融化过,谁又能知道是为什么?有些事,有些人,不在心里就是不在心里,是自己没那个福气,更没那个缘分,与他人无关!”
“公主……”
“别打断我,让我说下去,我不想带着这么多的心事去嫁人,就让它们留在这玉雪山上,与这些冰雪一样永不融化吧。”
叹了口气:“可是心总是不甘啊!我来到这,先是祈祷你能喜欢我,如果能像六哥为了清宁王妃违抗圣命一样把我掳走就好了,以后我们可能会浪迹天涯,不过只要同你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快乐……”
是风太大的缘故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而他的心亦像那地面的浮雪飘起一层迷蒙。
“不过我也知道我这愿望太大了,于是开始不断的改变,越变越小,到最后,我只祈祷你能来这里找我。或许你猜到我在这里,找到了我,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她唇角微翘,却被寒风冻住笑意:“不过在听到你的声音的时候,我忽然想就在你面前跳下这万丈悬崖,这样即便你不喜欢我,可是我也会在你心中留下一个永难磨灭的记忆,让你觉得你亏欠了我的,便更是不会忘却了……”
“公主……”他叹息。
山顶的风果真猛烈,连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的声音也微有战栗。
“不过我还有许多话没有让你知晓,就这么死了,还是不甘啊。所以我说了,可是说完后我又不想死了。”她转了头,澹然一笑。
满眼的冰雪,她那作为嫁衣的一身云霞仿佛是盛开在山巅的一团火焰,格外耀眼。
同样耀眼的还有一双眸子。
她的脸已被冻得雪白,近似透明,唯有一双眸子,黑亮得如同宝石,闪闪的对他。
那一刻,有一个极其矮小却努力要将手中的彩幡系到树枝上的女孩闪过;那一刻,有一个不屈不挠跟在他和宇文玄苍身后学骑马学射箭的笨拙的小姑娘闪过;那一刻,有一个手持彩幡在樱花树下默默守候的粉衣女子闪过;哪一刻,有一个在骑射大赛上纵马驰骋的娇弱的身影闪过;那一刻,有无数个或关切或期待或忧伤或黯然却皆是在身后在他眼波一掠之际捡拾到的目光闪过……
他不是不记得,他不是不在意,只是他对她,从无半点男女私情,所以即便清楚她心中所想,也只做不知。而今日,她将这些年的所有都拿出来明明白白的摊在他面前,终让他避无可避。他忽然发现,一向沉默的她也可这般勇敢,即便她可能知道纵使如此又会得到怎样的答案,却终是这般做了,倒让他不知如何作答。
他又能怎样的呢?
他忽然想,若她不是和亲的公主,听了这番表白,他会不会……
他看着她,看着她黑亮的眸子将期待忧伤黯然一一划过,终变成了然,化为唇边无奈的一笑。
“我明白了……”
微翘的唇角落上一片雪花,也就在这一刻,寒风骤然狂烈,卷起飞雪扑向她。
她身不由己的退了一步,却是脚下一滑……
“公主……”
苏穆风飞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她的腰往回一拽,旋即飞离了那危险的悬崖。
她笑了,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胸膛,笑得虚弱又满足:“我刚刚是故意的,我怎好让你不好跟皇上交差,一生活在对我的亏欠里?我知道你不会不救我,其实……”
冻得苍白的脸浮上一抹嫣红:“是想让你这般抱着我……”
紧固在她身上的臂紧了紧:“公主,我……”
“别说了,你说了倒让我难过,还不如我自己说。其实即便如此,你对我也不是男女之情,无非是一片忠君之心罢了……”
“公主,我……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全是我的一厢情愿,又一厢情愿的想象着所谓的未来,结果编织了个只有自己的梦无法自拔。只是你,始终不肯讲一句动人的话,哪怕是骗我也好,你是存心要绝了我的念想啊。不过即便你现在跟我说了什么动人的话我又怎会相信呢?你无非是被眼前打动,却非真心喜欢我,而一旦离了这片寒冷,这片刻的打动又怎能经得住烈日的炙烤?即便你怕伤我的心,一味坚持着,可我现在是和亲的公主,又怎好与你比翼双飞?而你前途远大,我又怎好耽误你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她粲然一笑,唇角流出的水雾迷了她的容颜。
她站好身子,一本正经的看他:“其实我说的这般好听,依然是想让你忘不了我啊!我既是求了这么多年都得不到,总要自私一点吧?”
她极少有的调皮一笑,长舒了口气:“你终是看不得我死的,那我便好好活着吧!”
她离开他的怀抱,有些恋恋不舍,终是轻声道:“这上面真冷,咱们回去吧。”
苏穆风解了外衣披在她身上。
她感激的看了看他:“如此,我就更满足了。”
他坚定的将她再次搂入怀中,只为能给她一点温暖。
离开之际,宇文依薇顿住脚步,回头望向方才所立的山崖。
苏穆风只看到她青丝盘绕的髻在自己面前停了片刻,又转过来,半低着头,那轻轻的一句仿似叹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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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那日来避雨的人似是病了……”
“什么避雨的人?”苏锦翎正在云梦斋翻看《天昊志》。
十日内,这书里果真没再出现半幅新图。
是啊,画图的人十日未归,又怎么会……
“就是……”
苏锦翎回过神思,放下手中书卷:“怎么,他还没走吗?”
“小的也以为已经走了,可是今儿派人去打扫房间,发现人还在,正发着烧……”
“可知他是什么人?从何而来?”
“当时也没问……王妃请留步,”下人急忙拦住她:“人已是病了,王妃还是不要去探望,以免过了病气……”
苏锦翎收住脚步,思量片刻:“快去请太医……不,还是寻个稳妥的大夫来……”
现在非常时期,宇文玄逸又不在府中,万一这人有个什么闪失传到宫里就不好了。
“不论怎样,务必保住那人性命。有什么事,随时来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