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停的让他清醒,原是怕自己沉沦其中。
“别离开我……”自始至终他只重复这句。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在这神智混沌的一刻,撕掉一切伪装的镇定,脱口而出。
“王爷……”
她好容易别开脸,然而有一点温热,滴在眼角,又顺着眼角滑落鬓边。
却是落进心里,激起轻微的战栗。
“别离开我……”
一股酸涩袭上心头,她急忙咬住唇:“王爷……”
“咚咚咚……”门声骤响:“王妃,不好了,秋娥和樊姑娘又打起来了……”
宇文玄逸的身子猛然一震,双眸骤然睁开,对上苏锦翎眸子……
二人仿佛俱被石化。
然而下一刻,他已翻身坐起,却因动作太猛,一阵眩晕。
门声依然在响,远处传来福禄寿喜的气急败坏:“多大个事,竟是深更半夜的要来惊扰王妃?”
那人不知嘟嘟囔囔的在辩解什么。
苏锦翎急拢了衣襟跳下床。
臂被宇文玄逸捉住,声音低沉嘶哑,却已透着明晰:“这等小事,你不必前去,只让之画处理便好。”
看着她的惊惶,笑了笑:“睡吧……”
方欲走,臂反被她捉住。
回了头,却迎上她闪烁的目光,未及看清,她已是垂下眸子。
“王爷受了风寒,御医说暖玉温而不燥,在这里养息最好……”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然而她垂着眸子,他无法判断她是关心他的身体还是……
他曾经算无遗漏,曾经可以轻易猜出别人的心思,然而却于此刻,是这么的不自信,这么的举棋不定,这么的……心有彷徨。
唯有那只攥着他腕子的小手,有些战栗,却是执着的攥着他,指节因为紧张已有些泛白。
他沉吟片刻,亦是发自真心的:“不想过了病气给你……”
腕上的力倒更大了些。
烛影摇曳,将花枝蝶影颤颤的铺在墙上,衬着周遭的天然温香,漫出一片春意。其间有一双人影沉默相对,均是微垂着头,目光仿佛都凝在一点……
攥着他的腕子的她的手……
那一点上,正有一双彩蝶盈盈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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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睡不着,便把那《京城彩韵》拿来给我读上一段吧……”
“王爷忘了,我是不识字的……”
“看图也好,告诉本王,那图上都画了什么?”
“我若是说错了,王爷可不要笑话……”
“这上面的事本就多是胡说八道,也不差你再添油加醋……”
苏锦翎恼了,忍不住想捶他一下,又觉不合适,及时收回了手,却见他双手交叠搁在头下,眉眼俱笑的对着自己,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长睫不禁轻轻一颤,目光落在纸页上:“这上面好像说的是一位公子去逛青楼,与一个房内的贵客争抢一名女子,结果那贵客气不过从里面走出,公子这才发现,那贵客竟是自己的父亲……”
“嗯,但不知这到底是‘不打不相识’还是‘纵使相逢应不识’……”
有笑声轻轻,撩动了烛光,再次颤颤的摇动了满室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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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是睡了过去,头枕着手臂,散发搭在腮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他睁开眼睛……若不是装睡,她定是要撑着读下去的。
他看着她极不舒服的趴在床边,却是睡得香甜。
连续两日不眠不休的照顾他,定是累坏了。
他叹了口气,轻轻将她移到床上。
刚刚躺在她身边,她便自觉自动的窝到他怀里,脸贴着他的胸口,手臂自然而然的抱住他的腰,觅得个舒服的姿势,满足的吐了口气,继续睡得香甜。
他几乎是怔住了,满心的不可置信,然而下一刻,唇角缓缓翘起,融开一片温软。
轻轻环住她,下颌蹭着她柔软的鬓发,终忍不住印上一吻。
她的香气,清淡芬芳,就这么沁入心脾。
锦翎,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你也有些喜欢我了呢?
心底绵绵软软,仿佛漾开一层春的涟漪。
指轻弹,烛火霎时熄灭,帘帐随即合拢。
漆黑落下,仿佛隔绝了天地,只余一方小小的空间。
而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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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铮到底还是耐不住性子,和苏锦翎怄气几日,依然是寻了借口跟着下朝的宇文玄逸来到府中。
苏锦翎看着他那大脑门在窗外探头探脑,忍不住想笑,却故意绷着脸,从暖玉生香阁里踱了出来,又装作欣赏园中景致的模样,只看着他不在的一边,搞得宇文玄铮分外别扭,只得拼命干咳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二人本就争吵惯了,自是不会真的将矛盾放在心上,只是苏锦翎一直好奇那小瓶子的来历,寒暄几句后便要询问。
宇文玄铮面露难色,犹豫良久方道:“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六哥也不让我同你说。只是我要告诉你,无论如何,对六哥好点,他对你真是一心一意。锦翎,我敢说,你就是把整个天昊掘地三尺,也找不出第二个对你这般好的人。可我听说你前几日害得六哥病了……”
他似是想说什么,又咽下,只道:“锦翎,记住我的话,否则你日后定会后悔!”
“后悔?”
宇文玄铮方要开口,就听身后有人道:“只跟我说要功夫茶,却原来让我在玉润堂苦等,自己跑到这胡说八道来了……”
“我哪有?我是……”宇文玄铮挠挠脑袋:“我是看就要过年了,问问嫂子有什么需要的……”
一句嫂子把苏锦翎叫红了脸,她还不大适应这个称呼。
宇文玄逸眸中泛起柔波,拾了她的手:“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手都凉了,就不知出门前拿个手炉吗?我在玉润堂备了功夫茶,要不要去尝尝?”
“去吧,六哥泡的功夫茶可是帝京一绝!”宇文玄铮急忙插嘴。
苏锦翎想了想,笑着点头。
宇文玄逸唇角微勾,也没有放开她的手,直接握在掌中。
即便在宇文玄铮面前,她也只是轻轻一颤,并没有像以往那般躲避。
心中已是一片温软,不觉将那小手攥得更紧。
宇文玄铮大乐:“锦翎,你若是喜欢什么东西,不妨告诉六哥,六哥保准能给你挑出其中最好的来!就比如你,便是六哥挑的最好的……”
苏锦翎顿住脚步,望向他:“你是不是想说我的眼光很糟糕?”
本是逗趣的一句,然而话一出口,方觉竟是在无形间承认了什么,顿时尴尬无比。
而那二人则是一怔,片刻后,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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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四年的除夕很快在飞雪飘零中到来了。
这个除夕分外热闹,自是因为皇室新结了两桩喜事,一桩是和亲,且煜王的左夫人极为争气,刚过门就有了喜,不过听小道传来的消息是已有孕两个月了……当然,只要是皇室血脉,还计较那个干什么?不过如此迅捷非常不符合煜王的风格,此番莫不是又要借联姻来壮大势力?宇文家族的这些皇子已是多年没有添丁进口,这若是一举得男,那么煜王的势头可就更劲了,所以现在煜王府上下,天栾城的重要人物皆在关注左夫人的肚子,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然而此等喜事亦不如本以为要孤独终老的清宁王的大婚所带来的震撼与冲击,直到现在,皇城内外,街头巷尾,依旧对那日的热闹与意外津津乐道,据说已载入民间流行的小册子《京城彩韵》,元旦当日便要发行。
皇家喜事一件连一件,七皇子宇文玄朗和罗筠笙也婚期在即,就定在来年秋日。
所以内务府为了筹办这个喜事连连的内廷家宴,已是忙昏了头。
相形下,主子们则轻松许多,然而新婚后的第一个内廷家宴还是需郑重对待的。
一大清早,苏锦翎便起来梳妆打扮。
宇文玄逸一直守在身后,半边脸映在镜中,只笑意微微的看她,然而那眸中却有些许的紧张和担忧,时不时的就一闪而过。
她自镜上移开目光,装作挑拣妆奁里的首饰。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内廷家宴,宇文玄苍定然也会出现……
说实话,她也在心中多次设想与他种种相遇后自己应该如何才能表现得比较自然,然而无论准备得怎样充分,应该总有些事是防不胜防的吧,就像他莫名其妙的变心……
她没有再问宇文玄逸调查得如何,他既是已答应了她,又再三保证,定不会骗她的,况他又何尝骗过她?只是……
一只优美得要命的手出现在视线中,拿走了在她指间怔忪的錾金玫瑰簪子。
镜中映出一双人影……如透入窗棂的阳光用神笔随意勾画,却成就了一幅绝美的惊艳。
他望着镜中的她,唇角微翘:“你还是散着头发好看……”
随手拾了碧玉梳子,轻轻为她拢着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