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刮了下她的鼻子:“一个老苏,一个小苏……”
那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嘱托霎时跃上心头,她忍不住一笑,却见他正笑意微微的望着自己,那目光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急转了眸子,视线恰落在闲置在位子上的一本书,正是他来时看的。
随手拾了起来……
“……钱府大少与新娶的小妾昨夜厮打,脸上被挠了三道口子,今天逛烟花街时却说是被猫挠的……”
还配了图,虽然线条简单,但极传神,画的是一个妙龄女子伸出猫爪子狠挠向一张胖脸,那胖脸上的表情是活灵活现的惊恐。
“……郑员外子夜去隔壁偷情,刚爬上墙头就被老婆撤了梯子,结果上上不得,下下不得……”
配图是一个男人骑在墙上,抱着树枝瑟瑟发抖。
合了书页,封面是极为潇洒的四个大字——京城彩韵,其下是繁体的“十二”。
且看如此通俗的表达,如此露骨的内容,这分明就是一本市井八卦。
她有些怀疑的看向他……想不到超逸出群的清宁王竟喜欢看这个?!
他一瞬不瞬的关注着她的举动,对上她的好奇,唇角一弯:“我给你读读可好?”
她刚欲答“不用”,忽记起自己是“不识字”的。
眨眨眼,将书递给他:“好。谢谢王爷……”
马车隆隆,却掩不住车厢内时而飞出的笑语,织锦窗帘偶然掀开一条小小的缝隙,透出春意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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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灯熄。
苏锦翎望着那映在花格长窗上隐约的几点红晕,再次将羽绒被裹得更紧些。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暖玉堆砌的房间亦会这般寒冷。
就在清宁王大婚的前半月,王府又来了批刺客,结果将这间清宁王亲笔题名的“暖玉生香”阁的墙踢坏了个大口子。
时间紧急,所以就暂时拿别的材料补救,而暖玉本身又是惧怕炭火的,所以……
当然,即便如此,这房子也较普通的燃了数个火盆的房间暖上许多,只是她依然觉得冷,结果折腾了一个时辰也没睡着。
人却实在困了。
她蜷了蜷身子,将汤婆子抱在怀里,把脸也埋在被中。
刚闭了眼,就好像听到门声一响。
心神一凛。
今夜,宇文玄逸直到丫鬟们伺候她梳洗完毕端着铜洗走了方离开房间。
她知道,他是要制造他休息在新房的假象,不过他也说了,二人以礼相待,他绝不会对她做出非分越礼之事。
但凡他说的,她就莫名其妙的相信,可是……她摸摸颈子,这算怎么回事?
于是尖起耳朵,仔细捡拾屋内的动静。
静。
莫非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好像有人上了床……
感觉不到他的重量,却是觉得他就躺在身边,似是犹豫片刻,轻轻的掀开了被子……
她几乎要尖叫了。
那人却是极小心翼翼的,试探的将她抱在怀中。
他的怀抱初时还是清冷的,可是只一忽,就温暖如春。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只是抱着她,毫无非分越礼之举,唯有温度源源不断的自他的身子传向她,渗入血脉,脉脉融融。
紧张渐消,僵硬的身子不知是因为放心还是被这暖意所融化,渐渐松弛。
他身上的杜若之香仿佛有催眠的功效,睡意一层一层的袭来,终将她淹没。
期间,她醒过几次,皆是因为担心他会突然“裂变”,可是他始终静静的,连呼吸声都不闻。
大概是她的突醒惊动了他,环在身上的手还轻轻的拍着她,似是安抚。
人便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不在,只在身边,在衣上留有他的余温。
无法安睡。
梦醒浮沉几次,门外响起下人的敲门声。
该起了。
洗漱时,他再出现。
下人是不会怀疑的,因为身为王爷,总是有许多事要忙的,譬如早朝。
与她闲谈几句,眉眼间皆是笑意,下人便自然而然的认为王爷王妃恩爱非常。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用罢早膳,他要么外出,要么去书房,只留她一人在暖玉生香阁。
她只坐着发呆,不知该做什么。
四个婢女外加樊映波皆在屋里摆着,随时听她召唤,她却觉得极是别扭,正想打发她们出去,忽听门声又响。
“进来。”
“奴婢给王妃请安,王妃吉祥。”
她甫转了头,忽然面露惊喜:“秋娥?”
“王妃,正是奴婢,奴婢想死你了……”
秋娥说着,竟掉下泪来。
“你怎么来了?”她急忙拉过秋娥。
秋娥吸了吸鼻子:“王爷说,怕府中这些人王妃用不惯,就跟皇上讨了奴婢来伺候。哦,对了……”
她急忙奉上腋下一摞册子:“王爷说,怕王妃在府中寂寞,特让奴婢把这些带给王妃解闷……”
苏锦翎接过一看……
《京城彩韵》……足有三十本。
“奴婢今日才知道这是帝京著名的《京城彩韵》,记录的或是街头巷尾的鸡毛蒜皮,或是高门大院的风流韵事,特有意思,宫里是看不到的,王妃得了空也给奴婢讲讲好吗?”
想到他那日在车上给自己绘声绘色的读里面的“奇闻异事”,不禁唇角微翘。
“王爷在哪?”
“王爷将奴婢从宫里接回来,让奴婢将这个捎给王妃,便又走了。不过……”秋娥看了看左右,附到她耳边说:“奴婢出宫时,见一个极美的女子拦在车前,听人说是什么帝京第一美人,拉住王爷说了好一阵子话……”
苏锦翎的眉心不禁皱起。
“王爷赶着送奴婢回来,就跟她说‘稍后再叙’,奴婢就琢磨着,能不能是……”
“帮”!
书册重重砸在案上,将屋里的人齐齐吓了一跳。
“王妃,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秋娥战战兢兢。
苏锦翎面色如冰,转瞬又笑了:“没有。映波,秋娥初来乍到,你带她四处走走吧,还有你们,这边没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出去了……”
“王妃……”
“有事我会叫你们的……”
苏锦翎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只想把她们都撵出去自己好静一静。
偏在这时,门声又响,福禄寿喜出现在门口:“启禀王妃,王爷说今儿中午就不回来用膳了,让王妃……”
“王爷去哪了?”
“这个王爷没说,好像是去会一位故人……”
故人……
眼前再次出现那条美人鱼,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仿佛良久,方听到她“哦”了一声。
福禄寿喜小脸笑得圆圆的:“王妃,刚刚后厨让小的来问问王妃今儿中午想吃点什么?”
“随便弄吧,什么都可以……”
福禄寿喜不禁瞟向樊映波,然而注定他从这个王妃的陪嫁丫头身上得不到半点回应,倒是秋娥笑了:“秋娥以前伺候过王妃一段时间,知道王妃的口味,不如我同你到后厨瞧瞧?”
“那敢情好。”福禄寿喜立刻眉开眼笑。
秋娥笑得甜甜的,顺扫了樊映波一眼,得了冷冰冰的回视,却得意的哼了一声,随福禄寿喜出门。
“你们也出去吧,我想歇一会。”
待众人纷纷退出,她方坐在绣墩上,翻开《京城彩韵》。
依然是杂七杂八的风流糗事,依然是活灵活现的简笔勾描,可是都失了那日的趣味,她对着纸页出神半天,眼前晃动的却是他在车里为她读书的温润和煦,过了好久,目光才渐渐有了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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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没有吃,晚膳也没有吃多少就睡下了。王爷,你赶紧看看王妃是不是病了?”
秋娥的声音渐行渐近。
仅用一个下午时间,秋娥在众人眼中俨然上升为苏锦翎身边的大丫鬟,就包括她自己,也自认是非常的胜任其职。
门声响。
黑暗中的苏锦翎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额上多了只冰凉的手。
她一扯被子,将自己藏进去。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这是怎么了?”
好久也没有她的回应,他俯身上前,唇隔着层被子附在她耳上,极低极轻的说道:“想我了?”
那软软的气息仿佛透过被子吹在她耳畔,她似乎可以看到他在说这句话时唇角的笑意,眼底的春|情。
手抓紧了被子,喉间竟有些发梗,忍了好久,方说道:“王爷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吗?”
明显感到那具贴着自己的身子一僵,连语气也变得生硬:“记得。”
“王爷调查得怎样了?”
“这事急不得。”
“王爷,那日络月郡主好像说她是遭人陷害,还怀疑陷害她的人是我,王爷是不是可以借此……”
“嗯,我知道了。”
身边忽的一松。
“你休息吧,我走了……”
无声。
然而片刻后,门声果然一响。
他走了……
也好,待这事结束,他们的关系也便解除了,到时他就可以去娶那个美人鱼了。王妃这个位子她才不稀罕呢!到时,她便自由了,只是接下来,她要去哪呢?
她忽然想到这个严峻的问题,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