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思间,丫鬟已将铜洗端上来。
清水盈盈,映出一张桃花粉面。
昨夜他因为自己弄坏了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宝贝而愤怒离去,今晨又笑若春风,想来气已是消了吧。
心下微有释然,可是……他心情如何与我何干?
待看到颈上触目惊心的红印,更是愤怒:“冰雪优昙呢?”
“要冰雪优昙做什么?”宇文玄逸走了进来。
他已换了衣裳,一身酒红绣祥云的直身长袍熨帖无比的勾勒出秀颀身姿,更显风神秀异,俊美无俦。
他依然貌似若无其事,可是一双眸子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底笑意满满,柔情深深。
她心头一跳,立即调转目光。
他已走近,似是十分欣赏她颈间遍布的红云,又引得她怒气滚滚。
“不巧,府内的冰雪优昙刚刚用完了,若是王妃想要,稍后正好进宫,本王可为王妃向内务府讨要一些……”
苏锦翎瞪他一眼,嘱樊映波给她取一件领子高一些的衣裳。
宇文玄逸只是笑,指间玉笛飞转。
转眼,樊映波捧了件绯红蹙银线繁绣宫装呈上。
苏锦翎见那领子足够高,满意的点点头,转向宇文玄逸:“王爷不出去吗?”
“本王为什么要出去?你我夫妻,自是无需相互避忌……”
“你……”
“入宫的时辰已近,王妃这般托辞莫不是想要本王亲自为王妃更衣?王妃直言便可,不必羞怯……”
“宇、文、玄、逸!”
从昨日到现在,自己已经无数次被他气得仪态尽失几欲暴走。她记得以前二人相处也挺顺利挺默契挺温馨,他对自己虽关爱有加却也进退有度,他就是她心目中遵规守据的翩翩君子,亮节高士,怎么一成了亲就变成这样?莫非男人的真面目只有结婚后才能彻底暴露?不知道宇文玄苍是不是也……
玄苍……
“既是王妃如此亲切的呼唤本王名讳,本王就只能勉为其难了。你们都出去吧……”
福禄寿喜立刻往外赶人。
“你……你们……”苏锦翎气得想哭。
然而,福禄寿喜刚将门掩上,就听门声一响,宇文玄铮在福禄寿喜的气急败坏中闯了进来。
“六哥,六嫂,玄铮给你们道喜了!”
福禄寿喜鼻子都气歪了。
什么道喜?分明是搅局的,现在苏锦翎已经是王爷的人了,他竟然还把人家看得死死的。
要拉他出去,怎奈他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浑身的酒味熏得他只想作呕。
苏锦翎却是万分惊喜,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这位八殿下出现得实在是恰到好处。
“喂,你们怎么不说话啊?看我来了不高兴?”宇文玄铮觉得屋内的气氛有些诡异。
福禄寿喜在他背后撇嘴……打扰人家小夫妻亲热,人家高兴才怪呢。我那可怜的王爷……
宇文玄铮不好再问,便装作欣赏新房的样子查看动静,却蓦然发现角落里有几块碎片。
眉心一皱,莫非这俩人吵起来了?
然而再定睛一看……
忽上前几步,拾起那白玉碎片,当即语声沉下:“这是谁干的?”
“我干的,怎么了?”
苏锦翎本是理直气壮,然而想到宇文玄逸昨夜神色忽变顿时莫名心虚,不觉瞄了宇文玄逸一眼。
怎料宇文玄铮倏地站起身,双目圆睁,将碎片狠狠摔在地上:“苏锦翎,你太过分了!”
福禄寿喜吓了一跳。
这八殿下是酒未醒还是怎的?怎么一大清早的跑到人家骂人家的新婚娘子?身份还贵为王妃?
“这是怎么了?”
之画闻声匆匆赶到,直接看到房内的剑拔弩张。
宇文玄铮目眦欲裂,一步上前,似是要抓苏锦翎过来,却被宇文玄逸拦住:“不关她事……”
“六哥,你还护着她,那可是你……”
宇文玄逸唇角依然带笑,眸光却是一冷。
宇文玄铮即将出口的话就那么咽了下去,狠狠瞪苏锦翎一眼,甩袖离去。
苏锦翎不明所以,原本以为他是个救星,怎奈莫名其妙的就冲她大吼大叫。他是脾气暴躁,可是平日对自己总是和风细雨的,除了那次……
去岁秋日,常项谋反,煜王、清宁王、苏穆风奉命出征平叛。奉仪门誓师之际,她目送大军远去,却被随后赶来的宇文玄铮怒喝:“你害死六哥了!”
唯有那次……
眼角一跳……莫非那白玉小瓶与宇文玄逸有什么关系?
宇文玄逸已追了出去。
门外很快传来宇文玄铮的怒吼:“六哥,她竟然把它摔了,那是你用……”
却是再无下文。
之画眉心微皱,握在身前的手不自觉的绞着。
自得知王爷有了心上人,她就天天盼着王爷能将王妃娶进门。这期间,王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虽是不说,她虽是不问,却也清楚。
说实话,对于这个王妃,她是既盼着,又恨着。盼她的到来能慰藉王爷的孤寂,却又恨她让王爷暗自神伤,几次三番的陷入险境。
待听说王爷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她几乎要哭出来,然后就掰着指头算日子。
自圣旨颁下,王府不知发生了多少次刺杀及投毒事件,她方发现,她所盼来的并不是快乐。而这位王妃,据说是烈王府不受宠的庶女,却在宫里成了红人,可不知她怎么会引发这么多的危险,且这种种危险皆指向王爷。
她开始担心。
好容易到了大婚之日,却打一开始就出事,先是花轿遇阻,害得王爷亲自去接,然后又得了煜王一份莫名其妙的贺礼……
她只觉这其中定有因由,可见了王爷的目光……
虽是隔着厚重的盖头,可是王爷的目光是那样深深的望着盖头下的人。她从没有见王爷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哪个女子,从没有见过王爷像今天这样高兴,他搂着王妃的手都在轻轻的颤抖。
王爷当真喜欢这个女子,只要是王爷喜欢的,便是她之画喜欢的。可是……
为什么王爷要割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白绢上?难道说……
看向那女子的目光就有了几分探究、鄙夷与愤怒……王爷到底欠了她什么?
再看眼前的混乱……
王妃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正在泫然欲泣。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生得极美,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难免心动,也便难怪王爷会情有独钟了。可是除了美,她找不到她的一丝好,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嫉妒,可是单看这新婚第一日……她方发现,她原本以为王爷的苦难会在将这个女人娶进门后结束,却不想这才刚刚开始……
宇文玄逸迈进门来,见苏锦翎眼泪汪汪,之画束手旁观,脚步不易察觉的一滞,随后笑道:“之画,去寻一双护膝,稍后便要进宫了。对了,再让人拿些糕点进来……”
之画屈膝称“是”,又瞄了苏锦翎一眼,方沉着脸出去了。
宇文玄逸一个眼色,有些六神无主的福禄寿喜也赶紧溜了,顺带上了门。
他站了一会,转而笑了:“我出去了这么久,你这衣裳怎么还没换好,莫非真等着本王亲自动手?”
他故意拾了那宫装装作要为她亲手更换的样子。
她转了身,对上他的笑眼,咬咬嘴唇:“王爷,那东西是不是真的对你很重要?”
他笑容一滞,心头泛起苦涩。
不是对我,是对你很重要。那是可解你畏寒之症和夜间视物不清的灵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得来的,本是早想给你的,只不过为了这个重要的日子,为了这个你我走在一起的日子……
无声叹息,抬指理了理她的鬓发,认真的看住她:“我不是告诉过你,它已经不重要了吗?”
“可是八殿下……”
“玄铮总是大惊小怪,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若是因了他的胡说八道而难过岂非是和自己过不去?他这会已经在后悔了……”
她有些半信半疑。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神色更为认真:“你说,本王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想了想,低头笑了。
这工夫,门外传来一声报。
下人把糕点和护膝均送来了。
“磨蹭了这么久,是来不及用早膳了,先吃点糕点垫着,否则到时将天栾城都走上一遍,非累晕不可。”
宇文玄逸说着,亲取了护膝为她绑在腿上。
下人见了王爷对王妃如此悉心疼爱,均互递着眼色,抿嘴偷乐,心里自是对王妃又看重几分。
“这东西又重又不舒服,走起路来岂非更累?”
“哈哈,王妃,到时你就知道了……”福禄寿喜抢先回答。
用过糕点,宇文玄逸嘱樊映波等人为她更衣,自己避了出去。
苏锦翎见那宫装即便领子颇高,亦难掩颈上的斑斑红痕,心下又开始生气。
出了门,宇文玄逸正守在外面。
见惯了淡妆素雅的她,而今的流金溢彩不仅无丝毫庸俗之感,更将她骨子里的清傲显露无疑。她施施而来,恍若一朵逐渐绽放的天娇茶花,令萧索的冬日都因了她而变得灿烂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