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笑意足够真诚足够灿烂,是不是因为自己就要嫁给清宁王终于绝了宇文玄铮的念想而发自肺腑的开心呢?
这个丫头,虽然诸多的鬼点子,然而对于宇文玄铮的心思倒当真单纯呢。
她蹦上前,亲亲热热的挽住苏锦翎的臂,仿佛以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只甜甜的唤她“姐姐”,祝福之语溢美之词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从她的小嘴里迸出,直到了承乾宫才消停。
“姐姐,想必皇上有许多话要跟姐姐交代,我就不同你进去了。姐姐此番嫁了清宁王,咱们的关系可就更亲近了……”
是与宇文玄铮的婚事已经敲定了吗?可是看宇文玄铮的态度依然在别扭着,如此便是在提醒她花草各有主,切勿贪得无厌吧。
她淡笑,屈膝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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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
清心殿……昭阳殿……都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虽然以后还是有机会来参拜皇上,然而毕竟是不同了。那个亦威亦慈,像一个父亲对待自己的人,那个大权在握,险些掌控自己命运的人……离开天栾城时,他们同乘一车,而自赐婚圣旨颁下,虽同路而归,她却是再也没有看见过他,现在她来到这里,又要见到这个九五之尊,心中百味陈杂,竟生出些许怯意。
宁双双说错了,皇上根本就没什么要说的,确切的讲,是她没来之前皇上就在批阅奏折,吴柳齐通报后,皇上仿佛没有听见,连头也未曾抬过。
她便默默的立在一侧,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脚前的澄泥金砖,好像从未见过印在其上的吉祥图案,一分一毫的看得仔细。
殿内很静,翻阅奏折的声响便显得分外刺耳。
门关着,却不知从哪透进的风,拂动落地的锦幔珠帘,泠泠作响。
她顺着声响望去,目光不经意的划过一侧,忽的定住……那张书案,那张每每在皇上批阅奏折时她便在一旁习字的书案,依然端端的摆在那,纸张码得齐齐的,砚台按着她的习惯放在左上角,水中丞里还盛着半盏清凉的水……一切都是那般熟悉,熟悉得好像就等着她坐上去,如往常一样边打呵欠边陪皇上批阅奏折。她仿佛听到皇上略带笑意的声音响在耳边……“其实锦翎并不是完全不通文墨嘛,这些个‘一’中有‘两笔’就写得格外出色……”
眼底忽然一涩。
她竭力咬住嘴唇,然而仍旧有泪滴落。
她看着那滴泪亮闪闪的落下,砸在金砖上,溅出极小的一点水花,她甚至听到它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然而果真有叹息传来。
她不敢抬头,却听皇上慢声道:“过来……”
她方走过去,吴柳齐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皇上不再说话,只看着她。
良久,方开口道:“你自己的选择,将来莫要后悔。”
沉吟片刻,又道:“既是选择了,就不要后悔,能做到吗?”
她正待回答,殿门却忽的大开,寒风顷刻灌入,垂得帘幔横飞,珠声乱响。
“父皇,为什么要我去和亲?”
闯入昭阳殿的是宇文依蕾,一袭盘金彩绣棉衣裙光艳耀目,却无法融化脸上的冰霜。
“依蕾,难道你的教养嬷嬷就是教你这般不经通报擅闯大殿吗?”
“依蕾还当父皇为什么突然对依蕾好起来了,原来是……”她冷笑,目光仿佛带着利响劈向苏锦翎:“只为了她?竟然要亲生女儿代她去和亲?父皇,你若是当真舍不得她,为什么还要将她赐婚六皇兄?”
“放肆!”宇文容昼大怒,奏折顷刻滑了一地。
“放肆的人是她,只会抢别人的东西,先是和自己兄长苟且乱|伦,再挑拨玄朗玄铮为她争斗不休,然后和煜王不清不楚,现在又瞄上了清宁王……就这等人品,怎配嫁入皇家?”
“住口!”
宇文容昼拍案起身,却是剧咳起来。
“苏锦翎,你别自以为有恩于我,当时救我的人是玄铮,不是你!所以,请你不要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他们能被你迷惑,我可不会!我现在就去找六皇兄,我就不信拆不穿你的虚情假意!我要让你声名扫地,看将来还有谁敢娶你……”
“啪!”
浮雕飞龙的砚台重重击在宇文依薇身上,又砸落在地,铺在她裙上的墨迹像散落在地上的瓷片一般破碎。
宇文依薇呆怔半晌,不可置信的望向皇上:“父皇,你竟然打我?为了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打自己的亲生女儿?好,我记住了!苏锦翎,你等着!”
“吴柳齐,将依蕾公主带回永宁宫,着人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她出宫半步!咳咳……”
“父皇,你竟然为了这个女人……苏锦翎,我不会放过你的……”
殿门重新合拢,重重的撞击声在殿内回荡,掺杂着剧烈的咳嗽。
苏锦翎急忙斟了碗止咳的冰糖梨水,服侍宇文容昼喝下去。
但见他咳声稍止,忙将散落在地的奏折收好,按红金蓝绿四色码齐。
不知何时,宇文容昼的咳嗽已然止住,只笑意微微的看她忙碌。
觉察到他的注视,苏锦翎抬了眸子,将最后几本奏折摞上:“皇上好些了吗?”
笑意中带着些许怅惘,喟叹道:“朕见你收拾这些奏折,仿佛看到你刚来朕身边时的样子。时间过得真快啊……”
苏锦翎的鼻尖有些发酸,忙垂了眸子:“皇上真要让依蕾公主去肃剌和亲吗?”
“是。”
见她沉默不语,宇文容昼笑了笑:“与你无关。天昊助肃剌平叛,肃剌自是心存感激,让依蕾和亲一是可更好的让肃剌为我所用,一是……她的性子你也看到了,若是长留宫中,也未必是好事,肃剌天地广阔,正适合她撒野,呵呵。而且,你以为公主都是好嫁的吗?”
他叹了口气:“养尊处优,骄横跋扈,但凡知其底细的,哪个敢娶?难道要朕将来拿刀架在谁的脖子上逼他娶公主?不如嫁得远远的,到时有人抱怨朕也听不到,图个清静……”
苏锦翎想笑,泪却掉了下来。
宇文容昼拉住她的小手,想了半天,只叹了口气:“将来若是玄逸欺负你,就跟朕说,朕帮你欺负他。咳咳……”
忽然很想大哭一场。
她咬住嘴唇,深深拜下:“谢皇上。奴婢……告辞。望皇上保重龙体,一定要……保重……”
良久,方听皇上“嗯”了一声。
她也不敢抬头,起身退到门口。
拉开沉重殿门的瞬间,她听到一声颤颤的呼唤:“锦翎……”
止步,回望。
已是距离遥远,皇上的身影仿佛蒙在灰暗中,却依然能够感到他在看着自己。
却只是唤了这一句,再无他话。
良久,方摆了摆手。
这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去岁那个明媚的夏日,她初次于皇上身边伺候,初次离开清心殿,那时的皇上就站在楠木雕花门边,如这般向她望着。那时的她还想着,只要二十日,她便又可回来了。
而今,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皇上的喟叹响在她的心间……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深深一拜,再不回头,迈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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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傍晚,携着夕阳余晖的冷风时不时的就撬动窗帘钻进车内。
苏锦翎也懒得管它,她的心依然浸泡在潮湿的离别中,只靠在车厢上,无神的看着帘卷之际透出的一线风光。
忽然,立在街边的一个云白的身影并着一小团胭脂红倏地划过视线。
“停车……”
未及马车停稳,她便跳下车,紧接着,一个小身影奔过来抱住她的腿,扬起冻得红扑扑的小脸:“锦翎姐姐是要嫁给六皇叔了吗?”
未及她回答,宇文婉儿就哭叫道:“婉儿不依……”
宇文玄桓抱起她:“婉儿等在这不是有许多祝福的话要同锦翎姐姐说吗?这会怎么了?”
“我不要,我不要她嫁给别人……”
急急抓住苏锦翎的手:“父王,我们现在带她回家……”
“别胡闹!”宇文玄桓低喝:“快放开姐姐!”
“父王好虚伪,你明明喜欢姐姐,为什么不……”
小小的身子忽然一软,头便搭在宇文玄桓肩上。
宇文玄桓淡淡一笑,一如往日轻和:“婉儿不懂事,你别怪她……”
苏锦翎摇摇头:“王爷的伤怎样了?”
伤……就是因为这伤,令他自云华山返回帝京,没有随他们北上,若是,若是……是不是可以不用守在路边看那载着她的马车飞驰而过,是不是可以像现在那个人一样稳坐府中,静候她在爆竹声声喜乐连连中的到来……
可是世间从来没有如果,有些事,有些人,错过一时,便是错过一世。
于是现在,他只望住她,笑道:“已是好了……”
苏锦翎垂下眸子,笑了笑。
她和文定王之间似乎永远不用多加言语,便可明白彼此心意,然而,谁也没有点破这层窗纸,一任彼此隔着这层单薄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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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就要大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