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适应了环境还是环境改变了人?她不知道,只是她越来越渴望离开这里,回到那个她曾是异常想逃离的华丽却沉郁的天栾城。
或许那对她而言亦是个沉重的梦,只不过那个梦里,不再是她孤身一人。
再次眺望大帐,一队龙翼军正在交班换岗。
想来危险迫近,皇上应该也不会有心情掺和肃剌的家务事吧,这么说,离开的日子是不是不远了?
她刚露出笑意,就听一个声音脆生生的响在耳边:“锦翎姑娘,我来跟你学歌了。”
————————————————————
一连几日,络月郡主都到她的小帐篷报道,说是学歌,实是闲话家常,还不停的夸络戈王子的好。
苏锦翎略知她的心思,但笑不语。
她有时也会问络月打听皇上的动静,得知皇上并没有离开肃剌的意思,而且严密的守卫第二日便莫名其妙的撤了,草原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络月每天都是早来晚走,累了就挤在她床上睡。
她有点不明白这位活泼好动的郡主怎么能如此安稳的闷在这小帐子里,直到有一日,她貌似闲淡的问起,络月方神秘附在她耳边道:“自是有人拜托我我才肯来的,否则鬼才愿意陪你闷在这里!”
她口中所言的人自然是络戈王子。
说实话,络戈王子为人豁达热情,是个一等一的英雄人物,待自己亦是热忱诚恳,和他在一起,就像面对辽阔的草原,坦荡无虞,她倒真愿意与他做朋友或者把他当做苏穆风一样的兄长加以敬爱,只是别人似乎并不这么想。
既是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既然无意,又何必给人留有想象的余地?她,终有一日是要离开的。
她摘了颈上的铜箫,递给络月。
络月一怔,神色微恼,转而笑了:“我们草原的规矩,既是有人送了你这样贵重的礼物,就应当由你亲自还给他,若是假他人之手,那个人可是要受诅咒的。你该不会还在记恨我要同你比试的事吧?”
又是草原的规矩……
好在她知道肃剌人不会说谎。
络月随手把玩着案上装着紫碧菊露水的青瓷小瓶:“诶,你难道真不想做我嫂子?我大哥可是很喜欢你的,我从没见他对哪个女人这般上心,可是你……莫非,你有了心上人?”
苏锦翎目光陡转,却是狡黠一笑:“郡主这样问,莫非郡主想念自己的心上人了?”
络月当即红了脸,一扭身坐在床上:“快别提他了。本想他会来看赛马大会的,结果人家前一天就不知跑哪去寻亲问友了,这都过了九天了,还不见回来……”
苏锦翎这几日一直闷在帐子里,拿十字绣来打发时间。这工夫银针一停……的确,她似乎也好久没有见到那个清雅的人了。
“我说这几日郡主怎么总有时间到奴婢这来?”她打趣道。
“你最近总在帐子里,自是不知道那边的事。皇上和我父王正在商议和亲……”
和亲?
络月咬咬唇,记起皇上的警告,觉得还是先不要同她讲的好,只道:“他也不回来……”
苏锦翎很自然的就将和亲的事联想到络月与清宁王,想不到宇文玄逸此番北上果真是为她而来。
“自打十三岁那年见了他,我心里就没搁过别人,天天盼着他来,可是皇上几乎年年北上,他呢?”眼里盈了泪,更显明亮:“好容易来了,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不过是出去几日,很快就回来的。”苏锦翎安慰道。
“你不懂,我听说你们中原有句话说的是什么一日……三秋……”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对,就是这句。我曾经跟朵雅山上的云母娘娘许愿,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嫁给他,伺候他,让我少活十年都行!”
“瑜妃娘娘若是知道有姑娘这样对待清宁王,定是无限欣慰了……”
“瑜妃娘娘是谁?”
苏锦翎一怔,来不及回答,便听她接过去:“是他娘对吧?他什么也不跟我说,我要是想知道他的事都得跟人打听,可是你也知道,那个宇文玄铮有多讨厌……”
见苏锦翎忍笑,络月不禁抱住她的胳膊,偎在她身边,脸埋在她肩窝上。
其实络月也算苗条,可是和纤柔的苏锦翎相比就有些壮硕了,却偏偏小鸟依人般的靠着苏锦翎,若是被宇文玄铮见了,定是又要一通嘲笑。
“我也不瞒你,等我嫁了他,一定要倾尽所有的帮助他,看到时宇文玄铮还嘲笑我不?”
苏锦翎一怔。
是啊,肃剌虽是天昊的属国,然而这几日她也见了,兵强马壮,骁勇善战,若是清宁王娶了络月郡主,可谓是如虎添翼,那么玄苍……
“郡主,郡主……”
络月的贴身婢女闯了进来,满脸焦急且不无喜悦道:“郡主,回来了,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络月脸上的幸福尚未褪去,忽然跳了起来:“你是说……”
婢女拼命点头。
络月风一样的旋出帐子,连招呼都来不及打。
苏锦翎盯着那帐帘横飞在半空又骤然落地,不禁莞尔一笑。
————————————————————
自清宁王回来后,络月果真再也没有来找过她,她也很少出帐子,每天只是习惯性的眺望远处,但见龙翼军还在,心便安了。
天气越来越冷,帐子里特意多安置了两个火盆,她却只能窝在被窝里,心里琢磨着皇上还要待到什么时候。
日子平淡得有些诡异,人就在平淡中惰性渐生。
最近嗜睡,可能也是因为无聊的关系,宇文玄铮估计就忙着玩了,不曾过来找她,于是她便整日里昏昏沉沉,偶有一次,感觉有人在身边,凉凉的手指轻抚她的额。
她以为是宇文玄苍,拼命想醒过来,可等她醒来时,帐中只是一片漆黑。
时间大概又过了一个月,就在她以为皇上可能有在肃剌过年的打算时,事情忽然发生了转变。
那是个夜晚,她睡得极沉。最近总是这样,仿佛每次都会一觉不醒。
今夜她又做起了梦,梦中好像来到一个陌生的帐中,帐外欢声阵阵,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肃剌语。然后她看到一个小男孩从案下爬出,打怀里掏出个小瓶,往桌上的金碗里倒了点东西……
投毒?
她无法出声,只焦急的看那小男孩四处张望。
他的脸转过来时,她不禁心中一跳……这张脸,虽然还是满脸的稚气,却已有了凌厉之势,恍若刀削峭壁,且那阴狠邪魅的目光……
络耶?!
小络耶看准窗子,准备从那里逃出去,可是刚奔到窗下,外面人声已近。他一皱眉,重新躲回案下。
年轻的立敦可汗携可敦步入帐中,可敦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看眉眼便是小络戈。
他们说的大概是祝福之语,然后立敦可汗端了金碗,指在酒水里蘸了蘸,轻掸在小洛戈头上。
周围欢声又起,小洛戈接了碗……
她已知这是二十年前那段往事的重现,却仍忍不住要阻拦。
然而无法出声,无法行动,只眼睁睁的看着他一饮而尽……而后倒地。
自是哭喊连连,乱作一团。
立敦可汗立即抱起儿子冲出去。
帐中顿时空了。
小络耶从案下爬出,刚走到窗下。
帐帘忽然一掀,可敦泪汪汪的走了进来,顿时一眼看到他。
她微有怔色,然后立即明白了一切。
她抓住小络耶,大声斥责,看样子要是拖他出去找立敦可汗。可是小络耶突然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在她胸口……
场景旋即转换,却是换作如今的立敦可汗倒在络耶的刀下……
络戈自帐外走进,大惊失色,立即向弟弟扑去。
络耶一把推开立敦可汗的手……那手里正攥着把匕首,恰恰插在他的肋下。
络耶捂住伤口,后退一步,吊起一侧唇角,忽的转身,自窗口跃出。
顷刻间,外面人声大乱……
————————————————————
人声嘈杂,从梦中漫出,又从耳边漫进梦里。她仿佛浮沉于水中,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她恍惚睁开了眼,只见一片漆黑,可是混乱却愈发清晰起来。
她一时怔忪,忽的翻身坐起,摸索着去寻案上的火折子。
尾指碰到了火折子,却是撞得滑到一边,耳听得是溜出了很远,正待寻去,却是在她的手边。
她拾起,方欲吹亮,忽觉方才诡异,顿大惊失色:“谁?谁在那?”
“你的眼睛看不见吗?”
这个声音……
“络耶?!”
“是我,这么久不见,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络耶语带戏谑,苏锦翎即便看不到,也知道他的一侧唇角正在吊起。
“你怎么会在这?”
她往后靠了靠……身后是厚厚的毡帐,根本无路可逃。
“你难道没有听到外面的声音吗?”
声音依然混乱,夹杂着惨叫。
思及方才的梦境,她心下一震,可是……怎么可能?那不过是个梦……
******
PS:今天晚上的更新延至2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