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认为清宁王与此事无关?”
“奴婢尝在秋阑宫伺候,亲眼见王爷对瑜妃娘娘孝顺有加,这等忠孝之人怎会做出弑君杀父的谋逆之举?许多时候,耳朵听的未必是真的,眼睛看的也未必是真的,只有心才能判断真假,只有日久方能见识人心。人常说,知子莫若父,皇上抚育王爷二十余载,难道还不了解王爷的为人吗?”
太子昏庸无能,你不是不知,却铁了心的要他继承大统,而其余皇子贤明强干,却非要怀疑他们甚至栽赃陷害……苏锦翎心里愤愤的,面上却依然恭谨。
皇上面色严肃,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却忽然大笑:“你果真精进不少,朕甚感欣慰,不过你要记住,要想帮助别人,一定先保护好自己……”
“皇上不责罚奴婢了?”
“你振振有词,朕都快被你说得无言以对了……”
“皇上……”
她不好意思的低了头,眼波却飞快的向后一瞟……那个雪色的人影已不见了。
是见她无事放心离开还是为了避免嫌疑提前退场?
心下疑虑,却听皇上道:“不管怎样,崔御史等人都是朝中重臣,年纪又长,你刚刚着实让他们在众人前失了面子……”
“奴婢知错了。”
苏锦翎走到在不远处扎堆的几人跟前,郑重施礼:“事出紧急,奴婢方才多有冒犯,还望几位大人不要怪罪。”
崔橹等人满脸懊丧,连牢骚都憋在肚子里,这会见了她,本欲发火,但见皇上似正往这边看着……
这小宫女委实大胆,竟以卑微身份挑战他们的威信,皇上又不加以怪罪,再联想起此前似乎有传言说皇上意图册封此人,而烈王也不是好得罪的……况看她眼下低眉顺眼,一副恭谨之态……唉,罢了,再说,也幸有她出来阻拦,否则待刺客一事真相大白,他们丢的怕就不只是脸了,而且不仅没有扳倒那狐狸眼,倒是彻底得罪了他,以后可是有苦头吃了。
“算了,不过都是一心为了皇上……”
“奴婢只是莽撞,怎敌各位大人一片忠君爱主之心?”
“关键时刻,姑娘敢挺身而出,仅是这份魄力就着实让老朽钦佩……”“各位大人能够不记小人之过,原谅奴婢年少无知,这等仁慈宽厚奴婢铭感五内……”
“呵呵,说实话,姑娘的才智与见识当真令吾等眼前一亮……”
吴柳齐踮着脚往这边看着,见人流穿梭中那方才还不共戴天词锋相对的双方此刻言谈甚欢,不禁连连咂舌,似是自言自语道:“这丫头真是愈发出息了……”
宇文容昼也望着这边,唇边纹路渐深,一片欣慰,然而吴柳齐却好像听到一声微弱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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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发的混乱很快处理完毕,又郑重进行了祭天的余下环节。
众人赶在天黑前下了山,歇了一夜后,第二日便北向辽阔的肃剌草原开进。
文定王在护驾之际受了重伤,于是返还帝京,宇文玄朗也一同返还,原是接了封急信,言罗筠笙突发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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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往北,天气愈凉,尤其早晚,景致却愈见开阔。
若说帝京是工笔细描的水墨画,北地就是泼墨大气的勾勒写意,却也有细致之处,便恍若在幽暗的兰草上栖息的一只色彩鲜明的小蜜蜂,时不时牵引着人的视线。
原以为此番宇文玄朗临时回京会让宇文玄铮振奋不已……他一向是讨厌双生兄弟与他抢风头的,可如今却沮丧了好几日,还时有失神。
也难怪,从小到大斗了这么多年了,就像是两条拧在一起的藤,虽拼命争夺养分,然而一旦分开,便会觉得空落无依。
好在七日后,当房屋越来越少,而草原渐渐漫展开来,他的低落才被北地的风吹到遥远的帝京,兴奋道:“玄朗那小子果真没有福气啊!”
眼前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天地相接一线,身处其中,真正体会了“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辽阔。
苏锦翎掀了织锦的窗帘向外望去,只觉天高地远,自己所在的这支千人的车队虽然壮大,但若可如正午艳阳般凌空鸟瞰,只会像画卷上一条微不足道的蜿蜒慢行的线。
此时北上时间稍嫌晚了些,碧草已渐转枯黄,起伏中播撒无限苍凉,却也有成群的牛羊散落其上,长长短短的鸣声透着无限的自在与满足。
一只小牛甚至脱离了群体,颠颠的跑过来,歪着脑袋,大眼睛一闪一闪的观察着这支缓慢前行的车队。
“没见过吧?怕了吧?”
宇文玄铮晃了晃手里的弓箭,马刺一磕,驾着烈云便冲上去。
那小牛原本还镇定的瞧着,见他呜呜呀呀的冲上来,急忙掉头就跑。
宇文玄铮顿来了精神,追着小牛四处乱窜。
小牛慌乱的叫着,向着远处的牛群冲去。
“原来‘初生牛犊不怕虎’也是不可信的。”
苏锦翎自言自语道,不过转念想宇文玄铮魔王似的比老虎还可恶,也难怪小牛吓得要命。
这个宇文玄铮,就会以大欺小。
皇上也顺着窗子望过去,轻笑:“这个玄铮,一会就有苦头吃了……”
话音未落,就感觉地面一通震颤,然后便见方才化作一个小点的宇文玄铮狂奔在前,身后跟着数不清的牛。此刻的宇文玄铮就像那只刚刚被他追赶得慌不择路的小牛,一边逃命一边狂叫:“护驾……护驾……”
在龙翼军和牧民的齐心协力下,终于及时制止了一场灾难。
宇文玄铮受了罚,不过行军路上,自是不能让他挨板子,否则还要腾出人手来照顾他,于是便让他跟在御驾旁,不得擅自行动。
初时还有些沮丧,因为竟然被一群牛追得仓惶逃窜着实太失面子,可只一会就兴奋起来,不停的敲着车厢和苏锦翎说话。
“你这回可算来着了,络月郡主刚刚从克伦部赶回,那也是个能歌善舞的人物……”
宇文玄瑞握着缰绳,悠闲靠近,不忘时不时的抚一下光滑的鬓角:“克伦部就要举行一年一度的赛马大会,络月郡主那样一个喜爱热闹且马术超群的人怎么舍得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
宇文玄铮的话刚要出口,就赶紧闭上嘴巴,可是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苏锦翎循着望向那个缀在远处似是漫不经心的人。一身随风飘摆的冰色长袍配着座下通体雪白的骏马,整个人仿佛是从云端走下,成为这片苍凉中最为惹眼却又最为融洽的一笔。
想来这清宁王不仅桃花开满了帝京,竟还有几支延伸到了边远的肃剌,魅力着实不同凡响。
“想来已是六年了,哈哈,六年不见,不知那小丫头出落成什么模样了,当年她就是草原之花,如今……”
“如今能怎样?她就是变成牡丹又能怎样?六哥照样不喜欢她!”宇文玄铮嗓门极大,无非是说给苏锦翎听的:“当年才那么丁点,就总跟在六哥身后,六哥到哪她到哪,就连洗澡她都想跟着,六哥却是瞧都懒得瞧她一眼……”
“玄铮,你怎么能用老眼光看人呢?当年她才十三岁,虽是长得不错,毕竟小了点,如今花骨朵开成了花,想来更是娇艳欲滴,香气扑鼻,而且当年你六哥也不是全然对人家不理不睬,他可是夸过人家马骑得漂亮……”
“那当然,立敦可汗本不愿她学骑马,还是六哥教的……”宇文玄铮一下子闭紧嘴,急忙瞄了瞄那已掩得紧紧的织锦窗帘。
宇文玄瑞哈哈大笑:“可不是?那还是‘手把手’教的,如此说来,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咦,玄铮,你眼睛进灰了吗?”
宇文玄铮一个劲使眼色。
宇文玄瑞做恍然大悟状,点点头,调门却更高了:“所以我说啊,这离别未必不是好事。你看你六哥,此番为什么拼着命的也要跟过来?为什么帝京那么多的佳人他都看不顺眼?哎呀,这丫头该不会就是他的‘命中注定’吧?”宇文玄瑞将马缰攥着手中当做扇子般一敲掌心,气得宇文玄铮直翻白眼:“有道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六哥这回怕是要‘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喽……”
宇文玄铮险些绝倒。
“这酒再好总要经过岁月的沉淀才得佳酿,看来你六哥经过这些年的思索终于想明白了……是不是,玄逸?”
其时宇文玄逸远远的缀在车队后面,眼睛好像在欣赏着苍茫单调的景色,心里却一遍又一遍回想着华云山上,苏锦翎不顾一切的为他据理力争。那一幅幅惊心的画面,一个个认真的表情,一句句一针见血的话语,每跃动一次,唇边的笑意便添上一分。
她原本是那么胆小的一个姑娘,却可为了他……
锦翎,若有下次,不要再站在我前面,即便是危险,也有我为你遮风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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