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乱君心

258左右为难

“那便是妾身的失职了……”

说着便要跪下请罪。

“贤妃多虑了。”

宇文容昼虚扶了她一把,唇角纹路一深,眼底却依然一片焦虑。

贤妃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现在能把宇文容昼惹到失了分寸敢怒不敢言的也只有一个苏锦翎了。

眉心不动声色的一紧,却是眼角含笑,端蔼平和,又略带了点娇憨的语气说道:“皇上既是嫌妾身多虑,就不要让妾身担心了。这一身湿衣裳总要换了才好,否则皇上若是在我这雪阳宫着了凉,妹妹们又要怪妾身照顾不周了……”

但见宇文容昼点头,便让小宫女随同去内殿更换袍服。

眼风只一扫,吴柳齐便什么都招了:“皇上原本与锦翎姑娘游园,却不想遇到了丁易之……”

只这句,贤妃便什么都明白了,定是丁易之老眼昏花的将苏锦翎认作慈懿皇后,苏锦翎就算此前再怎么糊涂,这会也该知道皇上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了吧?如此……

“那丫头哪去了?”

“当时就跑了,所以皇上才……”吴柳齐没再说下去。

他虽也是今天方得知事情根底,现在也正激动着呢,却也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点到即止。

“嗯,你下去吧。”

他急忙躬身而退。

贤妃又屏退了其余宫人,默默坐在椅上。脸上不复平日的和蔼,而是一片肃杀,眸底隐有光波闪动,手中的帕子翻来卷去,最后被紧紧攥住。

宫女奉上姜汤之时,宇文容昼业已换好了衣裳。他刚要接过姜汤,却是被贤妃抢了先。微微一笑,小宫女就知趣的退了下去。

贤妃拿青花缠枝的汤匙搅着热气腾腾的姜汤,轻声说道:“这姜汤总要趁热喝才能驱寒,可是妾身却怕姜汤太热|烫着皇上,如此还真是左右为难呢……”

宇文容昼笑道:“人都说你凡事不萦于心,朕却觉得你心密如丝。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般左右为难?”

贤妃将一匙姜汤喂到宇文容昼唇边,待他喝了,又舀了一匙送去,方做懊恼状:“还不是锦翎那丫头……”

但见宇文容昼动作微滞,仍是喝下姜汤,似是很闲淡的问道:“锦翎那丫头怎么了?”

“唉,自打妾身要了那丫头回来,雪阳宫就比平日热闹了……”

宇文容昼露出一脸玩味,似已知她心中所想,而她依然故作烦恼:“不仅玄朗玄铮数次为她大打出手,就连文定王也经常出入雪阳宫……”

“玄桓?”

“可不是?”贤妃点头:“妾身想文定王妃故去多年,王爷身边也的确缺个贴心的人……”

宇文容昼微眯了眸子,但笑不语。

“不过妾身见除夕那夜太子也……唉,妾身当真不知要怎么办才好了。”

“你不知?朕倒觉得煜王对她倒更是用心呢……”

贤妃眼角一跳,立即垂眸道:“妾身觉得皇上偏心……”

“朕偏心?”

“可不是?以往提及其他几位殿下,皇上都很亲切的唤他们的名字,可是到了玄苍,就……”

“呵,朕只是觉得玄苍心思深沉,不是他们比得了的……”

“妾身倒觉得皇上这些儿子中,玄苍是最像皇上的一个……”见宇文容昼的目光状似无意的扫过来,她急忙敛了眉目:“妾身斗胆……”

“你说的也没错,朕有时看着他,倒真好像看到了朕年轻的时候……”

“皇上说什么呢,皇上现在也不老啊,正是……”

“朕老了……”宇文容昼喟然长叹:“朕就想怎么能够尽快的让他们少点争执,一心为国效力,玄缇的事……朕不想再看到……”

“皇上,妾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才能讲的不能讲的你不都是讲了?这会却要向朕请示。好,恕你无罪!”

“妾身是想,既是几位殿下都喜欢锦翎那丫头,玄朗和玄铮又多次因了她起争端,闹得玄苍和玄逸也为了这两个小兄弟颇有隔阂,玄铮现在连文定王亦要恨上几分,却冷落了双双那孩子,而现在又多了太子……妾身听说太子最近很是精进,万不能因了个女子而荒废神思……”

“依你的意思,锦翎这丫头倒是除了来得痛快……”

“妾身不敢,妾身对锦翎那丫头喜欢得紧,也常想着为她配个好人家,可是若说近的这几个,给了哪个,另几个难免不满,怕还要对妾身有所怨怼,可若是许得远了,妾身又舍不得……”

“依你之见……”宇文容昼微眯了眸子,似笑非笑。

贤妃咬咬嘴唇,眼梢一挑,竟也生出几分妩媚:“皇上这心里难道还不清楚吗?”

“朕不清楚……”

“皇上……”贤妃放了汤碗,目露嗔意:“皇上做事一向当机立断,怎么如今却……是因为锦翎格外像紫岚姐姐吗?”

宇文容昼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却是微点了头:“的确,很像……”

贤妃叹了口气:“姐姐去了多年,皇上还这般惦念,真让妾身与其他姐妹艳羡不已。可是有时妾身又气,说句皇上不爱听的,她倒自在去了,将一切辛劳留给皇上,我们这些姐妹又分担不得半点,真让人恨不得又念不得。不过好在……”

贤妃拿帕子沾了沾眼角,露出一丝神秘笑意:“皇上,你可相信轮回之说?”

宇文容昼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妾身不知皇上初见锦翎时是怎样的感受,妾身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锦翎那一刻的震惊,只当是姐姐又回来了,然而妾身亦知人死不能复生,况人样貌相近者也不乏其人,可是当那丫头奋不顾身为皇上挡了一剑后,妾身不得不信了……”贤妃的语气有些激动:“妾身只觉得定是姐姐怜皇上一片相思之苦,亦实在放不下皇上,方又回到皇上身边。皇上,怎会有人长得那般相像却又做着相同的事?定是皇上诚心感动上苍,才让姐姐以这种方式提醒皇上……她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让朕和儿子们抢女人?”宇文容昼的神色难辨喜怒。

“皇上说哪去了?”贤妃急道:“姐姐分明就是皇上的女人,何来‘抢’之说?再说,这后宫的女人,这天下的女人,本就都为皇上所有,是天经地义之事。皇上恕妾身无礼,皇上现在是当局者迷。若说玄朗玄铮,一个要娶罗筠笙为正妃,那二人最近你侬我侬,形影不离,尽人皆知,而玄铮亦要定下宁致远将军之女,况他和锦翎一见面就闹别扭,若真的……还不打翻了天?文定王虽似对锦翎有意,却迟迟未有动静,这样脱下去岂不误了锦翎终身?而太子……姐姐她可是……”

她为难的看向宇文容昼。

宇文容昼若有所思:“玉容,你好像落下一个人……”

目光调转,眸底已是一片森寒:“煜王……”

贤妃急忙跪倒在地:“妾身以性命向皇上担保,玄苍绝无此意!只不过当日玄苍被污下狱,是锦翎顾念主仆之情,意欲相救。玄苍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亦感激她时常陪在妾身身边,以慰时日寂寥,所以才……玄苍与云夫人青梅竹马,伉俪情深,众所皆知,又怎么可能……”

宇文容昼扶她起来:“爱妃多虑了……”

“皇上,”贤妃泫然欲泣:“妾身自知比不得姐姐,可也时时以皇上之喜为喜,以皇上之忧为忧。妾身实在不忍看着皇上因为思念姐姐而苦了自己,而如今姐姐已回到皇上身边,却是不得相认。妾身心急若此,有语出冒犯之处,请皇上恕罪……”

宇文容昼叹了口气:“玉容一向关心体贴,朕有你陪伴,已是心满意足。凡事自有天意,无天意还有人情,是强求不来的……”

贤妃还要说什么,却忽的打住,只言:“皇上所言极是,是妾身太操切了……”

“玉容对朕之心,朕一向甚感欣慰……”

贤妃的手落在他的掌中,被轻轻一握,又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顿时面飞红云,垂了眸,轻轻的唤了声:“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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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七日,宇文容昼都歇在雪阳宫。

一时之间,贤妃圣宠甚隆,风头无俩。

景元三十三年三月初一,是宇文容昼的千秋节。

纵然景元帝如何要求节俭,朝堂内廷的人却是依然将这个生日办得隆重,各色贺礼贺词堆满了昭阳殿,吴柳齐正指挥着宫人或记录或搬运的忙活着,眼角却时不时的瞟向坐在龙案后的皇上。

宇文容昼正在批阅奏折,即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也不肯休息,皇上当真辛苦。然而他知道皇上更苦的是心,别看皇上面色如常,可是这心里定然难过着呢。

说实话,他也是听了丁易之的话才明白皇上究竟为何这般喜欢甚至纵容苏锦翎,然而自那日后,苏锦翎再也没有来昭阳殿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