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有谁不知太子好美色?皇上将这个小宫女摆在此处数日,却又不同于其他宫人的待遇,即便他们在此畅议政事也不准她离去,不知是何用意。
“晟儿,不准胡闹!”
皇上微皱着眉,满脸愠色,显然也被这群大臣弄得头大,可是训斥太子的语气依然不乏宠溺。
“儿臣不过是在教她写字罢了。”宇文玄晟对方才的轻薄之举不以为然,或者说是习以为常更为恰切:“儿臣见她分外用功,对殿中嘈杂亦充耳不闻,深感钦佩。只是她运笔尚缺技巧,儿臣方决定指点她一二。父皇看看,这张字是不是较以前进步了许多?”
众大臣面面相觑。
大家为了国事争论得热火朝天你死我活,这位皇位的准继承人竟然还有心情教一个小宫女学书法?刚刚看他支着下巴面带微笑时不时的轻轻点头还以为他终于迷途知返将国事放在心上,不禁暗自庆幸,却不想……不过这种突兀转折说明太子还是那个太子,表现相当正常,对,他一向就是这么“正常”!
宇文玄晟话音未落就拈了那张纸……
苏锦翎目光略转,忽然扑上去抢下纸张,脸色顿时煞白。
宇文玄晟似乎对她的举动丝毫不感意外,倒是带着好笑的意味,凤目内春光明媚的看着她的脸由白转红再转白。
“晟儿,过来,你吓到她了!”宇文容昼音量不高,但已经有些严厉了。
宇文玄晟依然笑意微微,还敛衽为礼:“既是如此……锦翎姑娘,得罪了。”
再一笑,端的是一种属于男子的别样妩媚。眉梢一扫,更是另有风情。然后敞袖一挥,坐回到那张太师椅上,依旧摆出一副风流潇洒漫不经心的姿态。
她心脏狂跳,不是因为他的轻薄,而是……
紧攥在掌心的纸团上写着一个字……蝗。
就在今天早上,皇上见太子前来请安时还说:“这丫头学了这许多天,才只认得几个数字,如此倒不是她笨,而是朕这个老师无能了。”
太子瞥了一眼她的数字练习,笑道:“也不尽然,虽只识得几个数字,将来记账倒也不用愁了。”
而今,她竟然“凭空”识得一个“蝗”字……且不论这是否是因为听了众臣的讨论下意识的写出这个字,关键是……欺君之罪……
冷汗涔涔,仿佛浸湿了手中的纸团。耳边轰轰作响,轰炸得不只是众臣的激烈争论。
刚刚的惊险似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淹没在这片人声汪洋中。
抬眸间,纷乱依旧,却有一双凤目正望向她,带着夸张的了然,明目张胆的幸灾乐祸,好像……还有一丝丝的安慰,然后……冲她调皮的挤了挤眼。
她立即怒气上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个宇文玄晟,遇到他就没好事!
他倒笑了,看似很开心。
索性不再看他,将纸团偷偷塞进袖子里,提笔继续用功。
可是手却不听话的抖,而且那个人的目光总是盯着她,不怀好意。
她深吸一口气,猛然怒视回去。
却见他正在笑,面若春花晓月,还微张了嘴,拿手点了点……
他的意思是那“罪证”只有吃到肚子里才算彻底销毁吗?
看着她气狠狠却又无计可施的模样,宇文玄晟笑得更开心了。
到后来那般大臣又说了什么,她是再也听不进去,直到日暮时分,人才退去。
太子最后一个离开,临走前,特意绕到她跟前,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明天本宫再来……教你练字。”
然后刻意捏了捏袖子,又抿紧唇,摆出一副郑重表情,点点头。
他是在说他会替她保守秘密吗?而若要保守秘密是不是要她付出相应的代价?
未及她想明白,他已经走了。
室内骤然的安静忽然让人觉得有些不习惯。
皇上背靠在龙椅上,头枕着椅背,眸微合,像是睡着了,可是眉却拧得紧紧的,那中间的一道深纹仿佛刀刻一般触目惊心。
想来今天这番争论依旧没有什么结果。
她有些不明白,皇上既然是九五之尊,理应有自己的决断,何必听他人摆布?
“锦翎,你是不是觉得皇上与你心中所想的有些不一样?”那龙椅上的人悠悠的开了口,竟似叹息。
苏锦翎长睫一闪,皇上竟然看出了她的心思。
“正如你所说,皇上不过是代行天命,而这‘天’就是黎民百姓,朝中大臣就是代替黎民百姓向朕进言。百姓之言,不可不听啊。”
苏锦翎明白了。
今日看似是夏饶和方遇晗二人之争,其实也代表民间的两种不同的看法,就像新旧思想的交替,总要经过斗争,方能分出胜负。而在这个过程中,决断者无论站在哪一方,都会让另一方心生不平,令人觉其是武断从事,搞不好积怨不断,倒易埋下祸端。
皇上现在就像是站在一架摇摆不定的天平前,手持关键砝码,可是这个砝码……不好落啊。
看着皇上疲惫的神色,她忽然发现,原来这个位子并不舒适。小人物有小烦恼,大人物却也有大烦恼,他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引导风向的变换,或者带来丰悦的收获,或者带来无穷的祸患。只是太多的人误以为只要大权在握便可为所欲为,然而若是心怀天下,兼济苍生,又怎能如此自在?然而怕是只有当身处其中方能看得清楚。
“皇上当真要依丞相所言,斋戒沐浴,祷告上苍,反思己身,为天下万民祈福?”
宇文容昼眉心纹路深了深,忽然道:“夏饶,夏丞相……就会长篇大论,偏偏不说将他那粮仓开放赈济灾民,他当朕老糊涂了吗?该死的!”
一向身为天下之表的皇上竟然张口来了句“该死的”,可见这一日气得不轻。
“皇上,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宇文容昼轻笑出声:“朕至今尚不知还有什么是你觉得不当讲的。”
苏锦翎咬咬嘴唇:“奴婢曾听说,鸭子……很喜欢吃蝗虫。”
宇文容昼眉峰一抖,侧过头来,微睁了眸子。
苏锦翎犹豫片刻,对上皇上的探寻:“奴婢还听说过有个词叫做‘借刀杀人’。”
嗯,现在应该改为借鸭杀虫。
这种低等生物之间的关系,怕是这些饱读诗书却不事生产者所不知道的吧,就是她,也是偶然在一则新闻里得知某地的浩瀚蝗灾,就是被一群小鸭雏给平定了。
宇文容昼的眸中已有微光闪动。
“奴婢是想说,既是人要注定接受上天的责罚,可是鸭子……上天会怎么责罚鸭子呢?”
当然是被人吃掉喽。
“方才为何不讲?”宇文容昼的神色难辨喜怒,眸底却是簇亮。
“奴婢不知道是否可行……”她的语声极低。
的确,关于灭蝗她可没有什么研究,唯一的一点信息亦来自前世,尚不知是否确实可行,而且面对的是那么一群有学问的大臣,口若悬河又剑拔弩张的,她一个小宫女怎好班门弄斧?万一……
宇文容昼重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然而眉心深纹渐渐舒展。
“滔滔不绝倒不如这三言两语。”他似是自言自语,“依你所见,要如何用上这鸭子还不至于让那群人聒噪呢?”
“鸭子,鸭子岂非也是……‘天意’?”
只要说鸭子是上天派来的不就行了?反正对于夏饶那些迂腐之人,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宇文容昼唇边的纹路愈见深邃,后来竟轻笑出声。
片刻后,忽然坐起身,提笔飞快的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招了吴柳齐上前:“速送往翰林院。”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吴柳齐飞奔回来,将拟好的圣旨交与皇上过目。
宇文容昼凝眸检视,点了点头,现出一丝笑意。
苏锦翎不知那圣旨上到底写了什么,只知自二日起,清心殿内便不见了那群大臣,虽也时有人前来奏报,也无非是四位王爷赈灾平乱的功绩。
苏锦翎专拣与宇文玄苍有关的听,得知他平安无事后方将提得高高的心放回原位。
太子倒是照来不误,每次都冲她神秘兮兮的笑,仿佛得了什么把持一般笃定,她便恨得牙根痒痒的。只是幸好是在皇上跟前,他也不敢太过放肆,每每意图接近她教她练字,也被皇上以各种理由支开了。于是他便笑得更加神秘,眸中时不时有精光一闪。
那张写有“蝗”字的证据早被她销毁得灰飞烟灭,却是担心他会向皇上提起。皇上这般宠爱这个儿子,又怎会不相信他的话?她倒是想把他曾经对她的所为也作为要挟,然而单从两人的身份看,胜负已定。而且太子风流成性,皇上不是不知,若是真要惩治,太子还会风流至今吗?况且,就算她当真与皇上言明,皇上会相信她吗?此事又要如何说起,要让她怎么开口?时间又过了这么久,她若是如此突兀的提及,皇上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有人利用她来陷害太子?到时,又会牵连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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